上月知道徐小鳳的《人似浪花》由卡龍填詞,第一次聽,前兩天才發現作曲一欄原來寫著Janis Ian,在腦海響起幾下鐘聲。
這位Ian跟香港樂壇有些微妙關聯,除了徐小鳳,at 17名字也來自她的歌曲“At Seventeen”。我會記住她,卻因有次聽到她的 “Stars”,幾乎流淚。跟因《人似浪花》而知道她原曲“Here Comes the Night”相類,最初知道的 “Stars”也不由她唱,當然或只因我聽歌少才不知淵源,卻自以為這迂迴有象徵意義,不是《別人的歌》那代唱的委屈,而是自己故事總是無人願聽,由明星代勞,再在暗處等待回頭被發現,好像更切合其人其曲的心情。
那次本來在看Nina Simone七六年蒙特勒爵士音樂節,她在鋼琴邊邊彈邊唱 “Stars”,琴音很輕、很慢, “Stars, they come and go they come fast or slow/ They go like the last light of the sun, all in a blaze”,還唱不到第三句便忽然停下,指著觀眾席某處喝駡:“Sit down! Sit down!” 據說某觀眾本來起身要走,被她喝住。這是明星才有的架勢吧。
但她轉瞬已回復心情,說閒話一般淡淡唱出做明星的辛酸,總有點患得患失,總渴望別人聽到自己故事,歌詞動人。在youtube推介欄尋找歷史,發現原曲是Janis Ian的,便看了她七四年拿著結他自彈自唱的現場版,在台上遠沒Nina Simone凌厲自信,相反她樣貌和外形都不出眾,反襯在殘酷的演藝圈,就平添自道身世的落寞,眼神裡那種有苦自己知更加真切,不是“Sit down! Sit down!”,是懇求你未聽完請別離去或睡著。
歌詞首句說,我從不能唱出自己真實感受,除了今晚,之後大意說人世間的明星來來往往,浮浮沉沉,凡人只見其光亮而不見其寂寞。誰不愛名,但有些人最終湮沒,大多都在憂傷的咖啡館和音樂廳度過一生,總有一個故事想說。有些人較好運,當世界還未下手在她身上做污糟事,便趁早成名,但不久就有人說:夠鐘,是時候讓路。也許曾令為自己加冕的人失望,有時也要裝作看不見跟在身後想拿簽名或擁吻的人,卻總無法相信這些人真正愛你。有些人年老才成名,有些女人擁有男人想看的身體,有些人玩得一手好結他,有些人能在台上翩翩起舞。但我沒這些運氣,擺擺身體就覺得自己可笑,也常怕彈錯一下個音,但如你還未失去耐性,我願意繼續唱,說說我的故事,哪怕我心情低落。
黄霑作曲填詞的《明星》跟Nina Simone那音樂節同在七六年出現,張瑪莉原唱,原稱《當你見到天上星星》,頗輕快,後來經葉德孄、梅艷芳、張國榮等翻唱,愈來愈自覺和深沉,儼然香港歌星自白曲和留芳頌。凡人都介意別人目光,何況靠別人目光生存的明星,給人想起與記住彷彿共同願望。天上的Stars懂得自己發光,人間的星更像《全民造星》的人造衛星,所以不怕影響「星途」,希望自行成為光源的,都具上接於天的勇氣,何況無懼紅太陽那少數。
老歌留到最後,悲歌憶起朋友。早前跟一個進演藝圈不久的朋友談天,想起Janis Ian的 “Stars”便傳她,後來覺得或許不夠敏感,做演藝之艱險,難道我會比身在圈中的她明白?再用另一首歌去坐實乃至警告未免多餘。但想深一層,那點飄泊或患得患失可能不限演藝圈,人生本來如此:人像流水般輕過,流向何處不清楚......
《蘋果日報》專欄「無腔曲」2021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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