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September 26, 2022

Long D (一):看大海













【Long D】《明報.星期日生活》新專欄,與區華欣輪流寫,我開始先。

網上版(link在comment)要訂閱才讀到,之後未必全篇share,會放patreon,第一次po出給大家看看。另邊廂《時差》亦在嘗試和進行中。

 * 抱歉文中 “Snortgreen”大意串錯,應是“Snotgreen”,無意中再造新字 —— 亦因發現錯字所以schedule了早些post,否則肯定會在夢中改錯如現在這樣對電腦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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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g D(一): 看大海

這專欄源出誤會。那時即將離港,有天收黎佩芬電郵,問有否興趣寫專欄,她說:「諗緊隔周三千字專欄」。

早年文章多刊在《星期日生活》,不想推。何況《一道門》出版後,收過最有意思的回覆,來自我敬重的友人Y:她一直低調為獄中人買書奔走,有天傳我電郵,附牆內朋友一封信,說讀了我數月前在《星期日生活》訪問,文中提及關於「時差」的話一下打中她,想通了少許,然後全段抄下我在自序寫Paul Ricouer「雙重日蝕」那段話——訪問稿全段引錄下來,她在報上看見,又抄一遍在信上,再經電郵回到我眼前,很神奇,彷彿呼應那種時差與曲折。

想到獄中朋友可讀到這些遙遠文字,比寄信還快,覺得應寫。問題是三千字那麼長,怎算?黎佩芬應想找人處理那一整版。討論來回費時,不如乾脆幫她想辦法。

問華欣,不如一人寫一半,反正大家各自出外讀書,新生活有些新嘗試也好,記下哪怕尚未沉澱、不夠距離回看的感悟或有意思,亦可當是紙上交往。專欄名字早已冒出:Long D。不止愛情,Long D實是時代共同經驗,幾多人因山川、因牆、因病、因政策分隔,須開展各式各樣的長途關係,能把人拉近的東西都溫暖。

就這樣,計劃已在腦海成形,想法夠周詳吧,告訴黎佩芬,發現斷句才是關鍵:哈,誤會了,是「諗緊隔周三,千字專欄」。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古書句讀釋例。

轉瞬卻又因機緣巧合,將要開始,專欄以本因誤會而生的想像方式出現,分別只在不是隔周合寫,而是每周和華欣輪流寫。一周我在愛爾蘭,一周她在比利時。

還未知道會怎樣寫,有點心理壓力。離港前,有人commission我寫一本愛爾蘭相關的書,此刻尚無頭緒,內容在出版前也不宜公開,只在patreon的《時差》記下些筆記或初稿。兩邊寫就要權衡重點。不過「Long D」對「時差」,中英及時空X形交錯,頗妙,大概會寫見聞、寫信、寫故事。

從未預料寫作於我已變得如此重要,直到上月初,因往好青年荼毒室「哲學係咁傾」拍攝貝克特(Samuel Beckett)《等待果陀》與《終局》的節目,港台監製羅志華來探班閒談,他說剛看完我新書,然後問了一個令我錯愕的問題:「你𠵱家係全職寫作?」當然沒可能,甚至不確定我想,雖然奇異地現在又算是。

多數時間更想做讀者。今年來愛爾蘭也是時候,兩年前本已報讀,但因covid,恐怕全年zoom上課,去也枉然,收到入學通知後推掉。但也正因covid長期在家,逼自己盡量完成一本磚頭經典,捨《尤利西斯》(Ulysses)其誰。太難的東西反而太易自以為把握,因此見過些謬說或人云亦云,哀矜勿喜;發現華文世界竟有金隄、莊信正那種潛心研究不說空話的學者,更覺鼓舞。在富德樓ACO開辦愛爾蘭文學和James Joyce文學班都是後話,因備課和討論,又多一分親切感。

不至兩手空空地過來,才不至太心虛。那天跟年輕英國同學H離開國家圖書館,本說去喝咖啡,一路走,便興起一路走到都柏林沙灘Sandymount Strand,安然忘掉那杯咖啡。黄昏退潮,海的鹹腥遠遠吹來,有全身濕透的狗在吃海藻。只知看海,穿著啡色麂皮鞋的H一不小心已踏進淤沙,麂皮變深,混著海藻,腳下有些膠著,要小心步出,他說或許這就是snotgreen——《尤利西斯》第一章用來形容大海那個不見收於字典的新字,「鼻涕綠」。那刻慶幸明白他說什麼。

那晚跟H沿海再南行兩小時,更高興是翌日說起奧威爾(George Orwell),他說至今未讀《動物農莊》。我摸摸心口說:叮叮,甚感安樂。笑點很低的他大笑。

偶然離遠從愛爾蘭看香港提及愛爾蘭也有趣。英女王過身,我感覺不大,倒在網上見香港有人說愛爾蘭人在開香檳、放煙花。全國如此大,零星事件固然有,變成meme就更易傳播,但普遍情感應非如此,這樣拿愛爾蘭作例未免太想當然。畢竟2011年英女王訪愛,到訪都柏林為紀念因愛爾蘭自由犧牲者而建的“Garden of Remembrance”,獻花致意,最少客觀效果上贏得許多稱頌。

跟同住的Tessa討論,她翌日留給我一張評論的剪報,說時代變,pity的方向也改變,輪到愛爾蘭人pity英國,脫歐,早晚來臨的蘇格蘭獨立、北愛脫英(北愛天主教徒已首次多於新教徒),恐怕只有“Real IRA”等少數組織(可從名字推斷是嫌IRA不夠「真」)才懷著極端仇英情緒,多數人都像看見一個面善的老人辭世,還是哀婉的,當然是自有其曲折歷史的哀婉。

相:回望Sandymount Str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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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September 3, 2022

時差

















三周前某天,在樓下車房前見到這幾片木板,顏色碰巧是下一站,現已身處愛爾蘭。

起程讀書前,先到西班牙探朋友。上一次到馬德里,一晃已是十八年前,Jorge先回南部老家,我自己去了馬德里幾天。今次有些地方竟仍有印象,跟Daniella說,十八年前在Prado看過Bosch「那幅畫」,她說得好:It’s still there。從陽光海灘美食的西班牙旅行後過來,一落機已從溫度感到清冷,接機舉牌的小朋友明明不是等我,也很想跟他揮手。

這段時間social media不多update,但patreon一直有寫,感激一路支持的朋友,而上一篇仍是充滿時差的九龍城家中古琴《欸乃》錄影--一個空間離開多久,才可叫「舊居」?但因生活轉變,沒帶古琴隨身,patreon內容也將改變。

行前有人commission我寫下一本書,也是新嘗試,不論內容和形式,這刻都無頭緒。本來習慣所有東西到成事才說,但也想更多無所謂,patreon會有新系列,暫名《時差》(我對時空的差距、壓縮、平衡愈來愈感興趣),變成這部份的紀錄和練習場,定期寫生活、寫筆記、寫初稿。

有許多偶然與幸運,在符碌的情況下重遇一些好人,是「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那種,才解決了些問題。曾跟朋友說,其實冇咩求,只求一路好運,也不知是太冇大志抑或太大貪。

今早起來,無端想到的一句則是:”For its own sake.” 便大雨中出門,也在想另一些計劃,遲些再說。

更多可看patreon: patreon.com/kwokki

Monday, August 8, 2022

《咩世界》












同區華欣喺《星期日明報》合作漫畫連載《咩世界》畫咗八年,上周日剛剛結束,就喺廢紙堆中搵返呢幅嘢。

仲記得最初構思要合作漫畫嘅cafe在中環太子臺,之前經過已執笠。呢幅圖,應該係早期諗character時我亂畫嘅,好早就決定故事內嘅細路要隨年月長大,咁先夠恐怖,由小學一路讀上去,曾諗過如一路畫落去,甚至大到出嚟社會做事,但隨住佢地愈嚟愈高,個格亦愈嚟愈唔夠位畫。

有時亦會用呢個風格畫吓story board。同華欣講笑,不如試吓搵期係調轉,佢文我圖,唔知會點,可惜最終冇發生。

有時四格、有時spread,有時得啲有時唔得,邊做邊學應該係點做。得啲個期我通常會話因idea係我諗嘅,華欣就反對話佢點點點畫先至會得。唔得啲嘅個期就大家都唔多提。八年前有感個世界好多問題,就叫《咩世界》(後來先知Twins有首《咩世界》),今日咩世界就更咩咩咩,咩~(一隻羊經過)。


Tuesday, August 2, 2022

《一道門》再版,感謝支持!

















有日收見山Sharon短訊: “Ki, 800 copies almost all gone.” 《一道門》六月二日印好,賣書速度是意想不到。

很為這道門開心,比之前的書行得快、行得遠,當然這也是積風的結果 — —有次序言book talk後,有朋友是從背囊取出我的五本書給我簽名。那本《積風集》已極黄,他說一路有看我寫的東西。

另一次賣舊書交收,那位做醫護又(本來寫「但」,想想卻覺得不對)熱衷古籍的年青人,則說之前才找回《積風二集》,並因我在文中推介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找來看,覺得大有得益。遇到這些場景,總覺得滿足。

暫時有兩個feedback特別有意思:

一. 有天收到很久沒見的舊同事K訊息,並影低了《一道門》一頁傳我,說買了書,發現自己在文中出現,「就像你的親戚在新年提及你專欄一樣...幾搞笑!」。他影那頁是我寫教書挫敗回憶,有位教美術的同事卻日日無聊問人:「信唔信我畀啲顏色你睇」然後就從tote bag中拿出一盒塑膠彩,再自己笑。據講事隔多年,他仍然經常講這個笑。

二. Y是我很敬重的朋友,一直低調為牆內人寫信、選書、買書、入書、奔走。Y有天傳我電郵,attach了牆內朋友一封信的其中幾段,是讀了我在《星期日明報》訪問裡提及「時差」的感想,說一下打中了她,想通了少許,然後全段抄下我在自序寫Paul Ricouer「雙重日蝕」那段話——訪問稿全段引錄了下來,她在報上看見,又抄一遍在信上,再經電郵回到我的眼前,很神奇,也彷彿呼應那種時差與曲折。

因出版《一道門》,自己也打開了一些門。這個多月分別在ACO、見山、序言、七份一、一拳、渡日做過活動(但冇一次係講《一道門》,哈),有些討論很有趣 —— 如上周日在渡日講起才發現,我一直覺得寫東西是諸多媒介中最容易、門檻最低的,竟也有不少朋友反對。在一眾獨立書店做這些活動,說得老土點,有種守望相助、共同前進的感覺。

做書不是一個人的事,感謝見山和曾為《一道門》落力及寫序的幾位,也感謝各位讀者支持。今周六,下午五點,我會在見山簽簽書,路過可來閒聊兩句。

圖:上月某天,樓下見到

Friday, July 22, 2022

【Book Talk 渡日收爐】






















短期內最後一個關於書嘅活動,下周日長州渡日書店,傾閒計為主。

跟渡日結緣,始於兩個字:「拉擠」。

去年七月某日,「渡日」還未誕生,S和J可能知我家係水上人,忽找我問有冇聽過「拉擠」(第一字大約讀像英文的”light”,technical少少嘅話係 [lai1 zai1] )。

我話梗有,我阿嫲以前成日講,「好細」咁解,阿嫲講時仲成日係有個突出小小手指尾嘅手勢。問下去,原來他們幾個朋友正打算在長州開書店,對這些語言很感興趣,由是引發我諗返聽過阿嫲講嘅嘢,傳了他們一個題為「長州賓客」嘅電郵,剛搵返:

// 1.「船頭不漏針,唔喺慢慢尋。」我阿爸都喺係艇大,十幾歲先上樓,同我阿爺都係揸左一世船(佢地講「車船」,唔係「揸船」),到我先至背叛祖業。

2.「早知燈係火,唔駛四圍摸。」

3. 阿嫲閙人有一句係「死絕!」或「死絕仔!」,我都冇聽過其他人咁講,覺得幾搞笑。但佢唔係typical有隻金牙個種。

4. 唔知點解,我阿嫲係唔講「冚家鏟」,而講「冚家唱」、「佢個冚家唱」-- 應該係「冚家祥」,但個「祥」佢會mer mer地咁讀(可能唔係幾發到個音)就變成「唱」-- 因為覺得正,我大咗有時都咁講。//

由細到大到每年都去長州拜山,一路以為家族些有長州背境。結果有晚回家食飯時一問,才知係冇,阿嫲嗰陣原來只係覺得長州個墳風水好,景色美,唔知用咩方法問人借咗個地址返嚟,所以阿爺先至葬入去,真係背山面海好好景。

近兩年唔少朋友住入長州,久唔久入去,有次試下憑記憶搵返阿爺以前個墳,咁多年冇去(因收骨後搬走咗),仍然記得八九成,de javu一樣。

收爐嘅talk在長州搞,仲要在朋友嘅書店、同朋友們一齊傾吓,真係十分之fit。渡日書店頗拉擠,非但唔係壞事仲更cosy,而當初問我「拉擠」、自己也有造書同排書嘅友人S都話,可能會在收銀機後join in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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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活動】郭梓祺來渡日閒聊 🌞

剛出版新書《一道門》的作家郭梓祺最近常到不同書店分享,多到他自己笑言:「這兩個月『出現』嘅程度已遠遠超越人生頭四十年總和,唔知會否有人懷疑我有咗絕症。放心,暫時冇,只係試下盡力啲:)」

「盡力」的他月尾會嚟到長洲,與大家閒聊一下,講吓神話,同場仲有區華欣同渡日書店老闆之一阿琳一齊傾下出書寫書 📖✍️

活動詳情:

日期:31/7(日)

地點:渡日書店

🐯16:30-17:00 「講吓美洲神話」 (Galeano’s Memory of Fire)🦁

神話是一個群體對世界的原初解釋,希臘或中國的聽得多,今次會抽烏拉圭作家加萊亞諾(Eduardo Galeano)在《火之記憶》提及的幾則美洲神話來說說。

講者:郭梓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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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00-18:00 「點解會寫嘢、想整書」🖊

幾位朋友都前後出了書,今次會講講為何會寫嘢,還用書這形式去裝住想表達的東西,圍繞這些主題傾吓計。

講者:

周翊琳(渡日書店老闆之一,著有《日落午睡》、近著有詩集《孩子開的洞》)

區華欣(著有《蟾蜍夢多》、漫畫《螳螂短打》)

郭梓祺(著有《積風集》和《無腔曲》等,近著有《一道門》)

活動費用:自由定價

**書店空間有限,敬請報名預留位置。

網上報名:https://forms.gle/y1SnmXF4qwQzUQ5f9

【Book Talk】一拳




















二零二零年底,第一次上「一拳」,買了Galeano一本書,跟一鳴打了個招呼,談了幾句。他說有機會不如上去做活動。我說「好啊」,一路未發生,但一路未忘記,下周六傍晚終於有機會。

最近做Book Talk,想起禪語「竿木隨身,逢場作戲」,深義我不懂,只取字面意,竿木是為撘枱做戲,對應不同場景,應做不同「表演」,所以總會想想書店的性格。知道一鳴喜歡旅行,熟悉拉丁美洲的歷史文化,便定了這題目,寫了這段簡介:

//事緣看到一鳴在一拳有個「智利的長闊與高深」的講座,想起幾年前到南美旅行,也因為對智利著迷,從最北的海邊小城Arica一路向南走,到達 Patagoina 的南端Puerto Arenas。

今次會先講講智利旅行途上的經歷,再講些智利史地與歷史相關的書,包括烏拉圭作家Eduardo Galeano的短篇,以及英國作家Bruce Chatwin的遊記In Patagonia。//

唯一唔同意係一鳴在簡介說「但要講到拉美文學,香港就要搵郭梓祺嚟講啦」。無奈我只識好少,都係個啲,但會盡人事,希望有趣。有興趣請早報名,到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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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 Punch 一拳書館

智利旅行 x Galeano x Bruce Chatwin’s “In Patagonia”

日期:23/7(六)

時間:下午5:30-7:30 

地點:一拳書館

講者:郭梓祺(著有《積風集》、《積風二集》、《積風三集》、《無腔曲》,近著有《一道門》)

費用:自由定價,隨緣樂助

報名: https://forms.gle/M8KrEcTbz7CicMt1A 

簡介:

事緣看到一鳴在一拳有個「智利的長闊與高深」的講座,想起幾年前到南美旅行,也因為對智利著迷,從最北的海邊小城Arica一路向南走,到達 Patagoina 的南端Puerto Arenas。 

今次會先講講智利旅行途上的經歷,再講些智利史地與歷史相關的書,包括烏拉圭作家Eduardo Galeano的短篇,以及英國作家Bruce Chatwin的遊記In Patagonia。


(Patreon 有錄音重溫和當日PPT:https://www.patreon.com/posts/book-talk-zhi-li-69944329


Friday, July 15, 2022

昨日黄花















「電影洞穴」最後一集,勺因Age of Innocence的劇情,買來一束黄玫瑰,最後每人送了兩枝拿回家。十日之後,家中兩枝黄玫瑰變成這樣,在水中枯乾,但又幾靚。

上周準備集成七份一書店的talk,重讀了些張愛玲,包括〈重訪邊城〉,這幾段,一看就想起唐書璇《再見中國》:

//報上十三妹寫的專欄有個讀者來信說:「我今年十九歲。」一年前她父親帶她從華北逃出來,一路經過無數艱險,最後一程子路乘小船到澳門,中途被中共射擊,父親用身體遮著她,自己受了重傷,死在澳門的醫院裡。她到了香港,由父親的一個朋友給找了個小事,每個月約有一百元港幣,只夠租一個床位,勉強存活。「全香港只有我不過耶誕節,」她信上說。「請告訴我我是不是應當回大陸去。」

十三妹怎樣回答的,不記得了,想必總是勸勉一番。我的反應是漫畫上的火星直爆,加上許多「!」與「#」,不管「#」在這裡是代表什麼,當然也不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在封閉的社會裡,年青人的無知,是外間不能想像的。連父母在家裡有許多話也都不敢說,怕萬一被子女檢舉。一到了香港的花花世界,十九歲的女孩正是愛美的年齡,想裝飾自己的欲望該多強烈。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是真寧可回到「大家沒得」的地方,少受點痛苦。不過一路出來,沒有糧票路條,不靠親友幫忙決走不了這麼遠。一回去追究起來,豈不害了這些恩人?

我覺得這是個非常好的故事,緊張,悲壯,對人性有諷刺性的結局。可惜我不會寫。//

背境是這樣的:1961年張愛玲到訪台灣,再重訪香港,後來用英文將這段經歷寫成 “A Return to the Frontier”發表。估計相隔廿多年後,張再用中文將這遊記重寫一遍變成〈重訪邊城〉,生前沒發表(反而劉錚在沒授權下自行翻譯成〈重訪邊彊〉),一直到2008年,宋以朗才在張愛玲遺稿中尋得這中文原文,整理發表。

十三妹這段,英文版原文所無,但張愛玲說這「緊張,悲壯,對人性有諷刺性的結局」,我覺得正是唐書璇在1974拍攝《再見中國》(要到1987才能公映)結局時著意要表達的,最後講偷渡者來講後的短短八分鐘,是如此豐富,充滿諷刺。

但更悲哀的可能是,偷渡這本來古遠的活動,今日讀來又有別具意義,這兩日知道新聞只覺黯然。

回到《再見中國》,曾在文章說:

//一套如此政治的電影是怎開始的?看片頭分半鐘,會以為在看一部藝術電影:黑白光影矇矓,人以慢鏡在水中浮沉,有清淺的蕩漾和呼吸聲,夢幻得像尚維果(Jean Vigo)游泳短片《Taris》的一二畫面。但自「編導唐書璇」字卡出現,節奏即加快,水聲增大,畫面變清,回歸彩色現實,鏡頭拉遠,主角原來正與同伴落力集訓,紅歌響徹泳池,鏡頭拉高便映著正中的毛澤東肖像,對焦在那微笑。泳員一字排開聽教練引毛主席「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訓示,同背一頁《毛語錄》,才換回毛裝拿飯票離開。觀眾從主角心聲知道他名叫宋銓,跟他自言那偉大時代格格不入,只因資產階級原罪才打算游水逃亡。

《再見中國》這游水開場是香港電影史上數一數二的佳作,反諷真妙,乍看優雅,實則拼命,且拼命不是教練告誡的「個人錦標主義」,而是更遠大更自由的未來,在最集體的年代,於水中藏著最個人的心願。但最終四主角中唯一事敗偏偏是泳術了得的宋銓,才下水就被大光燈照過正著,一臉茫然,畢生操練真箇付諸流水。//

這場由張照堂攝影的電影開場,我認為甚至是華以達級數的,就像《殘影》那種開場,一來就告訴你政治的巨大、覇道、無孔不入,人在裡頭根本沒避難所或喘息空間。始終認為,唐書璇及《再見中國》都遠遠未受到應有重視,且連質素好一點的影碟也沒有。今次搞「電影洞穴」,選片上我自己最開心其實就是講了《再見中國》,最少想拉闊些「香港電影」乃至「香港」的想像,希望更多人知道這名字,便算成功。

Tuesday, July 12, 2022

【文學班小結】















先秦文學班上周四完結,Galeano文學班則是昨天,兩班偶爾會有意想不到的聯繫,所以也一次過寫寫。

一班有同學說,Galeano文章這樣短小精悍,寫ig post應該會好好睇;另一班有同學說,《莊子》書中看那個有點走樣的孔子,覺得像看CapTV。

說《詩經》時著重說其影響力,講〈邶風.柏舟〉時即提及張愛玲的散文〈論寫作〉,這段是她說的:

小說,如果想引人哭,非得先把自己引哭了。若能夠痛痛快快哭一場,倒又好了。無奈我所寫的悲哀往往是屬於「如匪浣衣」的一種。(拙作《傾城之戀》的背景即是取材於《柏舟》那首詩上的:「……亦有兄弟,不可以據……憂心悄悄,慍於羣小。 覯閔既多,受侮不少。……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如匪浣衣」那一個譬喻,我尤其喜歡。堆在盆邊的髒衣服的氣味,恐怕不是男性讀者們所能領略的吧?那種雜亂不潔的,壅塞的憂傷,江南的人有一句話可以形容:「心裡很『霧數』。」「霧數」二字,國語裡似乎沒有相等的名詞。

按,「如匪浣衣」即是沒洗的衫,神奇的是,這句用廣東話解,不就一下打通?

形容冇洗嘅衫係「噏住」,形容唔開心亦係「噏住」,用衫噏比喻心噏,既有一陣氣味,也是未了的心結,濕濕粒粒唔爽快,二千幾年前的比喻,因為相對少人知,今日讀來只覺貼切又新穎,簡直天衣無縫,這廣東話的聯繫也不知是happy coincidence還真係上接《詩經》咁古雅。這些聯想也往往是上堂一邊講,自己才突然想到,希望不太像亂噏,哈。

來上課的朋友都是是現代人,自然會用現代眼光看古文,生出了許多有趣聯想,例如覺得〈漁父〉那位漁父說不定只是屈原的alter-ego,一個人迷迷茫茫,才在江邊出現這幕內心小劇場;〈鄭伯克段於鄢〉那位武姜,因大仔倒轉生腳出先,而偏心細仔,最終使大仔陷害細仔,則很有可能是self-fulfilling prophecy。

今次重讀覺得有意思的則是,那位大仔(莊公)的陰險,說不定是遺傳——讀《韓非.說難》(多冷峻的文章)就知道,莊公爸爸鄭武公也不是善男信女,那個借人過橋的「胡可伐」故事,可能正是莊公細細個就聽的家教和庭訓,怪得誰。

如這比附成立,除了媽媽武姜的self-fulfilling prophecy,在全篇〈鄭伯克段於鄢〉absent的爸爸鄭武公,可能才是這場兄弟相殘、家庭悲劇的真正幕後黑手。宋代呂祖謙在《東萊博議》全力責怪莊公,若有多些心理分析向度,則可能覺得大仔細仔同是受害者,都有點無辜。

在Galeano班有時也會提到古文。Galeano關心在歷史中隱沒的女性,Memory of Fire 有篇寫常出現在偉人傳記的Benjamin Franklin之後,接著一篇就是寫資質跟他相當的妹妹Jane Franklin Mecom,文題卻是 “If He Had been born a Woman”。

如果Benjamin Franklin生而為女子,就注定跟這位妹妹一樣,終日做家務、洗衫、生仔,“spends whole nights cradling those that cry, washes mountains of clothing, bathes stacks of children”,便又講起「如匪浣衣」,這位Jane哪裡有空試探與發明:“Jane never has time to think, nor allows herself to doubt.” 壅塞的憂傷,心裡一定「霧數」: "She has done all she could to keep from going mad and sought, in vain, a little silence. Her case will awaken no interest in historians."

Memory of Fire 每段皆先列出時和地,然後是題目。有這樣的背景,有兩段,正正以其不標明時地人而尤其凸出。班上說過,一段是 “You”,Galeano借烏拉圭國父一樣的Jose Artigas來自照流亡的經歷;另一段是 “Someone”,也就是所有人,寫得多好:

                                                       1969: Any City

                                                             Someone

On a corner, by a red light, someone swallows fire, someone washes windshields, someone sells Kleenex, chewing gum, little flags, and dolls that make pee-pee. Someone listens to the horoscope on the radio, pleased that the stars are concerned about him. Walking between the tall buildings, someone would like to buy silence or air, but doesn’t have the cash. In a filthy barrio, amid swarms of flies above and armies of rats below, someone hires a woman for three minutes. In a whorehouse cell the raped becomes the rapist, better than making it with a donkey in the river. Someone talks to no one on the phone, after hanging up the receiver. Someone talks to no one in front of the TV set. Someone talks to no one in front of a one-armed bandit. Someone waters a pot of plastic flowers. Someone climbs on an empty bus, at dawn, and the bus stays empty.

短期內不會再開文學班了,抖抖也好。慶幸一年多來,因幾個班而遇見許多不同背景與性情的朋友。學到最多的人可能是我自己,謝謝各位。後會有期!

圖:ACO一景

Monday, July 11, 2022

Book Talk: 《詩經》、張愛玲散文及其他


















(太忙,完了才記得post在這裡...)

緣起是文學班上講起《詩經》的影響,其中一位是張愛玲。今次會先說兩首《詩經》,再比照張愛玲在兩篇文章提及的因由與引申,都關乎女性處境,所以會順帶提及烏拉圭作者Galeano一個短篇,寫的是一位隱沒於歷史的女子,又回歸到《詩經》的意象。

日期:7月10日 (日)

時間:下午3:00 - 4:30

地點:七份一書店@集成中心

講者:郭梓祺 (著有《積風集》、《積風二集》、《積風三集》、《無腔曲》,近著有《一道門》)

費用:收費 $150 (包括七份一書店書劵$50)

名額:20人

Monday, June 27, 2022

Book Talk: 我喜歡的散文——George Orwell筆下的書店與書評人

















先前在一個見山的活動,遇到序言的Daniel。

他走過來,第一句講嘅係:「Hello 我係序言個Daniel啊。」

我答:「係咪痴線,點會唔認得你。」

讀大學時已同Daniel一齊上過堂,算是序言早期會員,並在《十年一隅:序言書室十年記念集》寫過文(題為〈書店與書〉),寫的就是在序言參加過的讀書組和認識到的朋友,才會有之後的「康德讀書組」。雖則跟Daniel也真有一段日子冇見。

但當他叫我不如在序言辦個book talk,不多想就應承了,先想起從未在序言講過talk。

我估他原意是想我講《一道門》。一直不知怎講自己的書,單講《一道門》意義也似乎不大,還是等人自己看比較好。但如果可靠講其他書,折射些連自己平時也未必為意的想法,好似更有趣。先前在ACO和見山講過James Joyce,序言就講Orwell,尤其散文較少人講,近日又開了那麼多書店,便訂了這題目:〈我喜歡的散文——George Orwell筆下的書店與書評人〉。

我唔鍾意zoom,好彩有少量現場聽眾(名額已滿),會講得開心啲,大約會當小型文學班,到時會在序言的fb live睇到,應該會留底。

Joyce與Orwell我在不同場合都講過,深信只要自己唔覺悶,人地都未必覺得悶。也當練習如何在重複中變化。順著這想法去,七月還會在集成的七份一、一拳等地方講不同作家。

前日同W講笑,這兩個月「出現」嘅程度已遠遠超越人生頭四十年總和,唔知會否有人懷疑我有咗絕症。放心,暫時冇,只係試下盡力啲:)


Book Talk 錄影重溫 :

https://www.facebook.com/hkreaders/videos/1100164283906567/

筆記: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6-ZrXYHxGbd5Zy93k4o9afbo9uEnKTHA/view?fbclid=IwAR1IZnI5WS0_sqTyXa6z0xFMooU4EShPzotf67YaCmsvnsEvjBWoPOKmEhc

Monday, June 20, 2022

訪問

 














1. 從前間歇在《星期日明報》訪問人,第一次喺同一份報紙受訪。以前唔鍾意做訪問,因覺得我冇太多有意義嘅嘢講到,多數推。但今次因為《星期日明報》、見山、記者Joyce又同時有份搞貳叄書房,個組合好似幾有趣,就決定做。 2. Joyce其中一問嘅大意係:文章想帶畀讀者啲咩?我問咁佢睇完書覺得點,佢話:「幾有娛樂性。」我:「哈我鍾意呢個答案」。咁啱今次為《一道門》簽名,題款都寫「某某消閒」。世界艱難,如出本書能為人短暫消閒解憂,實在心滿意足。 3. 「康德讀書組」個名有啲嚇人,為免誤會都講句:只係名嚟,因當初是因康德而起,但頭半年後就冇再睇過康德。康德我當然唔識。中斷咗好幾年嘅康德讀書組重生,係今年自己好開心嘅事。 《一道門》出版後,虛擬的「無腔曲」專欄也好似應該結束。也想放個break,雖然patreon有繼續update。這個月少寫了文章,忙出書、教班、做talk、「電影洞穴」、「約咗良仔」、讀書組,攰得來又幾充實。時間到了,會繼續寫的。 那晚訪問完了,和Joyce留在見山繼續傾了好一會,做文藝和書店工作都不容易。剛好前兩天前看到一年前的《蘋果》關門新聞,不得不說:《蘋果》完了,《蘋果》的後果未完,許多人仍在受。各位珍重。  

 全文:

   星期日文學‧郭梓祺:續無腔之曲,開另一道門

  【明報專訊】歷史上有不少的作家都被賦予極大的使命,基本盤也需要以文字打救世人,或者記錄時代的側面。這次訪問了一個很不合群的作家——郭梓祺,貼近時下潮流的形容,就是很「佛系」,隨心、任性,只寫自己喜歡的東西。郭梓祺新書《一道門》,以散文之姿投到香港讀者眼裏,如他的序所言:「散文集尤其注定如漁翁撒網,永不知道哪篇會在何時打動誰。」 

  新書名為「一道門」,起初是源於郭梓祺有一天在樓梯口看到鄰居的「尋門告示」,便覺得十分有趣,竟然有人在尋找門。後來,經歷了《蘋果》和「立場」的「關門」後,令他不禁反思:「有很多東西都閂了門之後,有沒有一些門可以打開呢?」他坦言,當時的專欄作家,包括自己都是抱着「寫得一篇得一篇」的心態去面對《蘋果》的倒數,而他得知《蘋果》結束的消息後,便在直播裏看着一份份報紙如何從印刷機裏產生,批量上到貨車,運到旺角,人龍排隊等待這份《蘋果》的畫面,令他印象深刻,感觸良多。他說:「現在實體報紙在我們很多人心目中已經fade out,由其他東西取代,但是直到看到《蘋果》最後那一刻,才會覺得印報紙原來有那麼強大的意義,仍然是可以凝聚大家,真的很神奇。」 

  《一道門》分為前後兩部分,上半部分的文章都曾刊於《蘋果》名采版,承接上一本將《蘋果》專欄結集的《無腔曲》,原汁原味保留了郭梓祺當時寫下的專欄文章;後半部分則是《蘋果》閂門之後的文章,以〈《蘋果》因緣〉為起點,延續下去,他說:「我不想這個專欄因為《蘋果》的結束而立即結束,我會覺得傷心。」他看到好友馮睎乾繼續在facebook專頁延續專欄的文字,他也產生了相同的想法,希望在網絡繼續「無腔曲」。  

 「無腔曲」的專欄始於二○一七年,郭梓祺受到馮睎乾的邀請,和王偉雄教授在周六輪流寫名采的專欄。他本是名采版的忠實讀者,得知能夠和其他出色作家共寫一版時,令他感到十分新奇——既是作者也是讀者的雙重身分,觀摩其他作家的文字,寫作者可以學習到不同風格。他指自己平常很喜歡看馮睎乾和邁克的專欄,偶爾也會看林夕的文章。星期六的專欄相比其他日子的版面更為豐富,郭梓祺認為名采的專欄質素高,是其他報刊難以比擬的,「這是與《蘋果》班底能找到什麼人有關,名采的專欄以往有很多很厲害作家,能和他們在同一位置寫東西,是與有榮焉」。他表示自己並不多看名采版以外的專欄,而且較常看舊一輩的作家,如喬伊斯(James Joyce),覺得他創作上和文字上的生命力與幽默感,可能還未被人充分認識,例如《尤利西斯》,其實寫得幾好笑,同時在玩弄整個英文小說傳統,反寫荷馬史詩,非常百厭。他也很有洞察力。「他對整場愛爾蘭獨立運動的態度頗冷淡,我並不是認同他的看法,而是看到另一個回應事物的態度。我覺得香港可能需要更多這種以另一個態度來回應的勇氣與自由。」   

  寫專欄的歷程

  郭梓祺早在二○○九年便於《信報》刊登文稿,後來是「星期日生活」,發表對電影、書的想法。年輕的時候,郭梓祺會在電郵裏寫長文章,並傳給他的好友細看,一起討論。而這個三人小群組擁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康德讀書組」。受到成員的鼓勵,郭梓祺將稿件投到《信報》賺取稿費,「那時候很開心,可以用稿費買書」。他坦言當年書寫這些文章時,有一種很強烈的寫作念頭,當時他看了不少歐洲電影,覺得這些電影都很厲害,很想和大家分享,加上那時又沒有什麼人提及這些電影,他希望填補這個空缺,「我覺得很不公平,這麼好的東西竟然沒有人知道」。時至今日,「康德讀書組」雖有成員已移民,仍然定時隔空Zoom着交流想法、互相學習。郭梓祺認為這種認真的好友非常難求,笑道:「隔了這麼多年,仍然有三條麻甩佬在講美學、哲學之類的話題。」  

 在二○一九年時,遭逢社會突變,郭梓祺一度不想寫東西,但礙於專欄的存在,他還是硬着頭皮書寫下去,「請假又會煩到編輯找替更。如果不是專欄,我想我當時不會寫。現在回看,卻慶幸當時寫了,流露了那時候的情緒和想法」。有不少作家遭逢突變時,會選擇以虛構的故事表達,但是郭梓祺一直都以散文作為主要的文類書寫。他認為這是自己最舒適的表達方法,也暫時認為自己沒太多東西要用虛構來表達。郭梓祺喜歡看散文,他在不同作家書寫的散文裏汲取了不少養分,如喬治.奧威爾(George Orwell)的散文,精煉,短促,常能在小事引伸開去,就不比他的小說遜色。散文於他,就是一個巨大的容器,「Essay這個詞本來就代表不是很有系統,或者帶有隨意的意思,它是一個不太受限的文體,令我可以將腦內的聯想、跳躍的東西、朋友的反駁等等浮現於寫作上。我就覺得這種浮游的狀態很好玩,也正因為寫,才會gen出將那些事物之間本來連自己也未必為意的聯繫,有時像砌好一副自己造出來的puzzle,會有驚喜。」 

  「好玩」也是郭梓祺的寫作特色,他的文字總帶着幽默感、有娛樂性。郭梓祺指自己的家人都喜歡「亂噏」、開玩笑,並非是取笑他人那種玩笑,而是拿自己來開玩笑。他並沒刻意要求自己專欄要寫得有趣,笑言自己沒被編輯投訴,便覺得應該還好。但是他對寫作也有一把隱形的尺,並以此來要求自己——不可以言之無物。  

 企開半步去寫作 

  可是隨着報紙的沒落,專欄的文化也漸漸消失,慢慢失去了專欄作家這回事。郭梓祺分享寫專欄有不少的限制,不只是寫作的字數長度,也不能和當下發生的事過分抽離。報章與社會發生的事緊密連繫,刊於報紙上的專欄自然不能避免對時效性的考慮,可是郭梓祺還是和「即時」保有一種距離——他認為人在瞬息萬變的社會裏,很容易被牽着走,所以他常常都會「企開半步」去思考事情,在寫作時亦然,不會立刻回應當下發生的事情,避免「跟得太貼」,以半步之遙來思考事情的其他角度,再作具有意義的補充。郭梓祺笑言自己是個「挺任性」的作家,即使在《蘋果》這種有很強公共性的媒體,他還是只寫自己喜歡的東西和「識寫」的東西。對現實生活的觀察尤其細微,喜歡以自身經驗和看法融入文章之中,「我寫作時很順心的,恰巧有些東西我覺得幾得意便會寫進去」。 

  郭梓祺和其他作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對自己的寫作很滿足。和其他作家傾談時,都會留意到他們的抱負目標,對未來的寫作路的想像,但回歸郭梓祺的寫作之路,他常言:「我做凸咗(我做多了),做凸晒㗎啦大佬!我係得咁多,寫到咁多。」他續指:「我沒有很大的雄心和掙扎。」這種坦然的心性也和郭梓祺的家庭背景有關,他形容自己一家人對事都比較「laid-back」,「我們有少少是旦,最好不要太辛苦,但又做到些東西」。當他人希望獲得業界的肯定和獎項,或是文藝事業更上一層樓時,郭梓祺卻認為若說自己真有什麼成就,應算認識了一些要好的朋友,與人之間的關係:「我真的十分幸運,身邊有很多朋友、前輩都對我很好。這些關係不是努力就能擁有,比較虛地說,是緣分,也有好運。」 寫作和出版的時間差 寫作,可視為作者與讀者之間的緣分,不少作家都在意讀者的反應,郭梓祺也不例外,他道:「最好有人睇。可是有些作家,出書十八年後,我才讀到他,延遲了很多,作者本人也根本不會知道。」作者期待的回應落空,對於現在的郭梓祺而言,是自然不過的事,也是作者需要承受的事。郭梓祺形容世界走得太快,有太多的資訊內容,當下的確有不少事情都能快速地得到回音,若然沒有保持距離的自覺,就很容易被湧現的資訊帶着走,很害怕變得落後。他很慶幸自己無法跟得上時代的速度,不時被「甩開」,寫作正是讓距離和時差出現,停一停,找回思考的空間。他續說,即使寫得多快,和social media一比較下,就會顯得很慢,加上寫專欄要等待到某個日子才刊登,時差上的微妙致使閱讀有更多的面向。在序裏他引用保羅.利科(Paul Ricoeur)的「雙重日食」(double eclipses),指文本脫離時空脈絡後並非壞事,在寫作時,因為讀者被隱去,作者不知文本會被如何理解;在閱讀時,讀者也不必在意作者的原意,文本就在這兩重的遮蔽下,脫離當下的處境,有着無限的可能性和落差,文本本身可以代表自己說話。 

  出版《一道門》,除了是下筆和事件發生的時間差之外,還有出版印刷的時間距離,這種延遲比發表文章的時間距離更長。郭梓祺認為正正因為這種延遲,才令這本書具有意義,因為事件都距離當下一段時日,以及發生的事太多,令他不能清楚記得事件的發生次序,藉着這次出版,讓他能夠再以另一種距離觀察自己,「我再看的時候,都感到十分有趣,我像一個讀者」。 

  他續指出版是以書這種載體呈現,具有物質性,從排版設計、紙質的選取和印刷,都是文章總和以外的東西,是在報紙、網絡以外不一樣的風景。郭梓祺分享,這次設計《一道門》花了不少時間,讀者可以在書裏留意到封面的圖案是報紙過油墨、壓印的過程,隱喻了《蘋果》報刊成為讀者大門的狀態,此外為了讓讀者聯想到《蘋果》,在選取封面紙和襯紙時,都使用了《蘋果》的代表色——紅色和淺藍色。郭梓祺形容這次的出版十分順利,不論是編輯還是美術,都得以發揮各人的長處,造就這本《一道門》。 

  新書的出版,也算是「無腔曲」專欄的總結。雖然郭梓祺仍然會在Patreon發表文章,但是出版《一道門》後,令他不禁懷疑是否要結束這個專欄了?他說:「我想我會繼續寫下去,但是不是需要每兩個星期寫一篇散文,我不肯定。」他還是順從自己的內心,想寫就寫的隨性,沒有野心去實踐所謂「miles stone」,還回說一句:「我都做凸咗,miles乜嘢stone啫?」 

 info:郭梓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學士、英文系哲學碩士,任教高中中國文學十多年,曾於大專教授歐美文學課,並在艺鵠開辦不同文學班。著有《積風集》、《積風二集》、《積風三集》及《無腔曲》,近著有《一道門》。


文•楊喜盈

美術•鍾錦榮 編輯•鄒靈璞

《尤利西斯》電影改編














(Ulysses,1967. Dir:Joseph Strick)

在ACO辦的「James Joyce 文學班」早在三月結束,但因為疫情,除頭三課都轉了zoom上課,也因而改動了課程,取消原訂最後一課的Ulysses電影放映。

我自己也不喜歡上zoom,覺得欠了同學,而且文學班能在ACO開始ACO結束會較圓滿,所以醒多一堂,約定Bloomsday這周在ACO播Ulysses重聚,才散場。昨晚播了戲,完場討論了一會:

1. 電影改編來說已算合格。何況原著如此艱難。但在六十年代歐洲電影如此輝煌的背景,只計電影當然不屬傑作。Stick後來也改編了Joyce的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極差,回頭看Ulysses能有這成績已不錯。

2. 電影開頭舖序Stephen和Bloom出場的片段,比較小心翼翼和因循,好像打開書照著ch 1和ch 4逐句拍。記得初看時心想:成套係咁拍就慘了。

3. 幸好中段開始,比較能放開小說,多在電影上花心思。最明顯是Bloom在紅燈區被人撞見,電影場景立時由街道變了法庭,Bloom已站在犯人欄被不同人物審判。情節雖源於小說,但部份鏡頭(如top shot從上影著Bloom的壓迫感)和剪接(如場景真幻的突變),明顯有更大的想像與膽識。

4. 證人欄有女人誣告Bloom寫咸濕信給她,其他女人相繼加入, “Me too!Me too!” 地叫喊。有同學講笑說,原來咁早就用 Me too。

5. 法庭這場改編上的想像及自得其樂,一路延伸到Bloom在妓院的段落,不斷突然變換裝束、場景、身份、性別(Bloom一度變成女人),人與人之間的奴役乃至SM,單看電影雖然不一定明白,卻能用電影呈現那瘋狂與混亂。有段使我想起《八部半》後段主角成了馴獸師一幕。

6. 有同學說本來預了電影很悶,想不到又幾搞笑。我覺得跟以上兩場的拍法有很大關係,戲的神緒也因此才建立出來,不被小說牽著走,成為比較獨立的作品。

7. 原著這樣長,無可避免會有選擇。之前在黑窗里和見山都講了ch 8 寫眾人在餐廳惡俗食相的那一段,文字上很好笑,在電影只濃縮成一個五六秒的鏡頭。Bloom看見餐廳內一個人在食飯,配音是豬叫,這樣就完了。

8. 原著別具韻味的ch 10, 散點般寫都柏林同一時刻的眾生相,電影也輕輕帶過。此章出現在街上來回走的幾個廣告牌人(sandwich man),因讀小說時須自己猜想,比電影一下全都拍出來有趣得多。這些都涉及文字與電影媒介上各自的長弱處,當然不必盲從對方。

9. 最失策可能是拍ch 13,Bloom在海灘與女子眉來眼去,女子離遠挑逗他,使他不禁手淫的段落,亦即《尤利西斯》在美國連載時因obsenity被禁的一段。鏡頭只離遠映著他靠在石牆旁,樣子有點衰地身體前後搖晃,處理上有些尷尬,不肯定是否也礙於審查尺度等。

10. 末段Molly的大段不分句讀白,同學說自己讀時速度較快。落在電影中就變得緩慢,但也更容易follow,不至讀到中途完全迷失。

整體來說,讀過原著選段看電影應會多一層對比之下的趣味。周四在見山講Ulysses,有朋友說Joyce的文字有實驗短片味道,的確是,更何況,Joyce本來就想在Dublin開城內第一間戲院,文字上充滿聲畫的質感,這可能也是今日讀來仍不覺其過時(一百年前喎)的原因。

Sunday, June 12, 2022

【Book Talk】《尤利西斯》一百歲





















【Book Talk】《尤利西斯》一百歲

(patreon 附有當日錄日檔及筆記:https://www.patreon.com/posts/67668566


**活動原訂在見山舉行,但因應天雨,現改在富德樓ACO書店進行。**

愛爾蘭作者喬哀斯(James Joyce)的《尤利西斯》(Ulysses)1922年出版,今年剛好一百周年。

這本七百幾頁的小說設在1904年6月16日,而主角之一名為Bloom,後來文學界即以“Bloomsday”稱呼 6月16日,每年這日,在愛爾蘭都有慶祝活動。

為紀念James Joyce,慶祝Bloomsday,香港的愛爾蘭領使館聯絡了見山書店,將於今年6月16日那天,在見山免費派發Joyce幾本小說,兼有中英文版。

見山則找了我,在Bloomsday派書前,今周六先做一個小型book talk,介紹Joyce和他的幾本小說,簡介堪稱難懂的Ulysses,到時也會選Ulysses第十章的幾段一起看,欣賞Joyce如何寫都柏林的城市眾生。

時間︰6月11日(六)4:30-5:30

地點:灣仔軒尼詩道365-367號,富德樓十四樓ACO艺鵠書店。

活動以廣東話進行,選讀文章會看英文,邊看邊解。

免費活動,須報名,名額三十,不設walk-in。

查詢:youlittledragon@gmail.com 

場地參助:艺鵠

圖:James Joyce 畫的Bloom,幾cute

Tuesday, June 7, 2022

【新書出版】

















 【新書出版】

《一道門》印好了,見山有售,遲些也會陸續到達其他獨立書店。

昨至見山拿書才初見實物,Sharon問第一下覺得如何。我說喜歡,而且覺得blessed,因出書不單是自己的努力。

記得編《大時代的蜉蝣》時有天在印廠離開,solam在等紅綠燈,忽問起我是否對自己的書反而不算最著緊。心想如能跟華欣、洋、solam合作造本書就好,華欣設計上有不少波折,見書也鬆一口氣了。

乘車時翻這書,讀邵頌雄、豬文、阿勺的序,讀前半《蘋果》時期的一些文章,看見曾在文章出現的人,有的相識,有些不(如樞機),很慶幸曾有這些紀錄,這段難捱的日子,是在許多扶持中走過的。

如自序所說:「散文集尤其注定如漁翁撒網,永不知道哪篇會在何時打動誰,令人覺得「幾搞笑」或有點意思。但既已投擲到那片漆黑之中,就看這道門的造化。希望《一道門》能為你打開一道門。」

Monday, May 23, 2022

《一道門》自序


 











書題源自〈閂門開門〉,有天受鄰居貼在梯口的尋門告示啟發而寫。這道門的緣起,則是《蘋果日報》。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起,「無腔曲」專欄隔周六在《蘋果》名采版見報,有幸趕上這尾班車,更盡情像技安在水管上唱歌。有次農曆新年,晚上與親戚在老家樓下大牌檔食飯,茶餘飯後,大家通常回顧剛才雀局,哪隻單吊二筒應叫卡窿,平日不常見面的May表姐卻突然說,看到我寫親戚舊時過新年食飯打麻雀的〈初二〉,她覺得「幾搞笑」。

親戚多不知我寫東西,我也從來不提,沒想像過May表姐竟會看到,感覺十分新鮮,只因《蘋果》才繞個圈接觸到她吧。她這個「幾搞笑」我覺得幾搞笑,之後偶爾會想,文章能令她覺得搞笑就算成功。

二零二零年五月,部份文章結集成《無腔曲》出版,書進不了公共圖書館是後話,當然跟寫得好壞無關。繼續寫,心知已在倒數,寫得一篇是一篇。二零二一年六月,《蘋果》被迫閂門,網頁一夜消失,此後被迫閂門的何止《蘋果》?

倒記得《蘋果》臨閂門,邁克專欄有篇〈笑到最後〉,我當時把文中這段抄在筆記:「各人經歷迥異,處世態度五花八門,堅持以打哈哈方式行走江湖直至揚長而去,大概非常基佬,習慣了在逆流中採用蝶式暢泳,幾時上岸無所謂,至緊要保持美妙姿勢——亦即係呢期疑似成為自閹敏感詞嗰個『靚』字。」糊了名也知是他,在暗淡氣氛下仍有那百厭得來丁點的九唔搭八(如「大概非常基佬」那句),也有種桀傲不馴的本色,看了開懷。

《一道門》分前和後。「前」是《蘋果》閂門前的三十篇文章。「後」的第一篇題為〈蘋果因緣〉,在眾人雨中送別那最後一夜邊聽live邊寫成。消失的東西愈來愈多,也試試找門開,像patreon,簡介說:「《蘋果》被迫關門,想了想,覺得也應當作變化自己的機會。多年來都想跟社交媒體保持點社交距離,不因清高,而是深知性格已夠自我,沒信心是我玩它而非它玩我,不默默被它conditioned和馴化,或放大某些性格缺憾,畢竟任何一個厲害平台都是無數精英的設計,只為令人流連忘返。《莊子》說的『物物而不物於物』實在不易,更常是自我物化、商品化、唔化。但即管試試看。」

本來隔周六見報的「無腔曲」就這樣寫下去,當繼續交稿,幸得立場新聞和關鍵評論網轉載。但同年十二月底,立場也被迫關門,許多門變成牆,世界與語言都愈縮愈小。如果將想法往肚裏吞不是比喻,幾多人早已飽死。「後」就是這大半年來文章,也有增補而成或未公開過的。至於「後」之後會怎樣?天曉得。大概會在欲言、無言、欲無言之間繼續周旋,閂門開門。

說說三篇序。怕煩人,並非每次出書都找人作序,但這一年多寫過三篇序,包括梁柏練的《看見動物》、「好青年荼毒室」的《人生種種》、邵頌雄的《大時代的蜉蝣》,分別是學生、朋友、前輩。剛巧,這三類人是我生活重要元素,找他們最順理成章。學生找了黄勺嫚,則因有天見山書店老闆Sharon提起《看見動物》,問有誰沒出過書而最值得出版,我首先就答黄勺嫚。慶幸能用幾位的文字來開門。

為邵頌雄編書時,有天收他短訊,問我自己出文集的事。跟坐對面的華欣說起,她只冷淡說:「又出?咪出咗囉。」哈哈。但到她開始為這書做封面和設計,務求把書做到最好的用心還是使我驚訝,那用心,又哪裏只因為書。感謝Solam排版、阿洋編輯、Sharon支持。能跟幾位合作,是我幸運。

我後來才知道,第一次跟Sharon見面,原來是她二〇一五年來了馮睎乾和我一個張愛玲講座。那時還未有見山。一八年某冬日,馮睎乾約我到見山一起為其亡友Y的舊書標價(現在放閣樓那些),拿了幾箱書到門外,邊翻邊聊天。有人偷偷拍照,傳給Sharon,她大抵把事情想像得更艱苦,收舖前駕車拿來一大煲湯,我才首次在書店看見她。繞了一圈,書由見山出版,就模模糊糊有點見山又是山的感覺了。

書中文章多是有感於當下,結集後讀來自然有時差。想起利科(Paul Ricoeur)有個說法,叫「雙重日蝕」(double eclipses),借用了這罕見天文現象,意象鮮明地解釋文本注定脫離時空脈絡,非但不是壞事,反而有益:寫作時,讀者隱沒,不知將被如何解讀;閱讀時,作者消失,原意未必重要。於是,文本總懸浮在這兩重遮蔽之下,向虛空而寫,向虛空而讀,卻是它可脫離當下處境自己說話的契機。散文集尤其注定如漁翁撒網,永不知道哪篇會在何時打動誰,令人覺得「幾搞笑」或有點意思。但既已投擲到那片漆黑之中,就看這道門的造化。

希望《一道門》能為你打開一道門。


作者:郭梓祺

編輯:連安洋

封面及設計:區華欣

排版:蘇瑋琳

出版:見山書店,香港上環太平山街6號地下C舖。

五月底有售,請留意見山IG。


圖: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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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腔曲」專欄文章,會繼續隔周六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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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May 9, 2022

賣書















未來生活有變,先要處理的,是書。

幾年前寫過一篇文,叫〈少時與此獨無緣〉,題目出自齊白石一幅畫,那個「此」正是書。人大了才叫與書有些緣,成了生活一部份,但其實仍不算經常買書。話雖如此,書買了少轉售或丟掉,結果還是填滿了一大個書櫃,又攀藤一樣蔓延到旁邊的雜物櫃、桌面、床邊、地上,有機地摧毀本來井然的分類想像,回復其曾為樹木的自由生命力。

高達有一套八分鐘短片,名為“In the Darkness of Time”,分了幾個「最後的一分鐘」,青春的最後一分鐘、勇氣的最後一分鐘、愛的最後一分鐘等等。思考的最後一分鐘,有幾個鏡頭我印象很深:開始時,誰人不斷將一袋袋黑色垃圾袋包裹著的東西扔出門外。那些垃圾是什麼?鏡頭一轉,映住一隻手在家中將一本又一本書扔進垃圾袋中,但中途可能捨不得,又停下翻幾翻。旁白一直是不同著作的內容,徘徊空中,喋喋不休。

最近打算賣書,夠狠心的話目標是賣掉六七成。整理時,經歷正與上述鏡頭類近,執拾進度因而異常緩慢,這兩日只如醉酒佬玩《倉庫番》,幾下就反被堵塞住了,桌上七成面積是一幢幢書,只能將電腦放在一角打字;櫈上是書,路中心也是。勞碌了兩晚,還未分類,差幾步才真正把書賣走,已經累透。

嗜書如命的聽見人賣書,或像《危樓春曉》裡眾人聽見譚二叔賣血一般,輪流重複:「二叔,你賣血?」但空間有限,沒法子。發現賣書也關乎自我形象。想像中的他人,將無可避免以我拿出來的書推斷我的興趣、品味、眼光、自知之明等。那就分幾類說說將賣的書:

一. 最明顯,不代表讀過:書櫃是上手租客留下的,他本用來放模型。櫃頗深,可前後兩排放書。少讀的書當然放後排,有些一放就七八年不見天日。執拾時發現,竟然有一本Plato Complete Works,忽爾有種羞恥感。當年買來做什麼呢,看門口嗎,似乎太大想頭了。也有一本Ingarden的The Literary Work of Art,當初應只被題目給吸引,懵然不知難度或所需背景知識。兩本都只翻過幾頁。那些大部頭的書其實像願望多些,想起浮士德。我也會賣一本《浮士德》。

二. 不代表不喜歡:最喜歡的我不會賣,別人特意送我或扉頁題了字也不賣。但例如也會賣走一些Umberto Eco著作。有幾本硬皮的,仍記得是當年在上環「實現會社」一幢買走。去過那裡一次放映活動,講者是家明,當年仍未相識,我和W是僅有出席者。到第一次與家明坐下談天,他送我一本李洋的《迷影文化史》,好書。

三. 不代表喜歡:常覺得廣東話的「唔愛」真厲害,愛即保留。雖然少亂買書,但也有小量的確出於誤會,有些是工作需要。總之,心中只好壓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多想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四. 為省地方,有些同題目的書只留一種:留楊樹達《春秋左傳注》,賣洪吉亮《春秋左傳詁》;留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賣陳奇遒《呂氏春秋校釋》等等。幸好早接受自己不會是學者。Joyce有些買過幾個版本,都只留一種。

五. 有些不賣,直接扔掉。如深處放著幾本「煜華文化」出版的彩虹色書脊《預科中國文學》。A-level課本,掉前還是翻了兩翻,第一版就是一張李小龍貼紙。想起自己有些抉擇實在無聊。當年為何矢志揭爛這本書,要考好文學呢?只因中四五讀商科,中六想轉修文學,但學校文學老師最初不許。可能怕我讀不來,可能怕我拖累公開考試成績,周旋了好一會才成功。讀文學只為鬥氣,總之要考得好過其他人那樣。

想起,有時跟W逛商店,她看見些什麼得意飾物說想買,我會奸笑說「呢啲係人地斷捨離時最先會掉嗰種嘢嚟」,看看可否刻意掃興來摧毀她的購物慾,能捱過這關就算真正想要了。現在執出來打算賣的書已叠滿一整條走廊,忽覺得自己那樣說,未必有道理,哈。

執書真是恐怖活動,搞了整整兩晚,只完成第一步工夫。原應周六出街的文章,也就延遲到今日了。

圖:會賣的書之一部份,之後會分類post在fb,有興趣請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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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May 5, 2022

‎️‍🔥文學班【五】及【六】

























新一期文學班,一中一英,請幫手傳畀你覺得會感興趣的朋友,謝!

‎️‍🔥文學班(五)  :先秦詩文選讀

去年辦過「魏晉南北朝詩文選讀」,今次再早一點,回到先秦。仍然是古文入門課,無需背景,也會引申到歷史文化,以望對這時代有基本認識。

時間:周四晚,七時至九時,19 May 開始

地點:灣仔軒尼詩道365-367號,富德樓十四樓ACO艺鵠書店 (感謝ACO場地支持)

課程大網

1. 19 May 導論及《詩經》〈女曰雞鳴〉、〈雞鳴〉、〈何草不黄〉

2. 26 May 《詩經》〈黍離〉、〈柏舟〉、〈靜女〉、〈伯兮〉

3. 2 Jun 《尚書》〈牧誓〉

4. 9 Jun 《左傳》〈鄭伯克段于鄢〉

5. 16 Jun 《論語》選 (這周將在富德樓其他單位進行)

6. 23 Jun 《莊子》選

7. 30  Jun  《韓非》 〈說難〉 (這周將在富德樓其他單位進行) 

8. 7 Jul 《楚辭》〈漁父〉及〈離騷〉選段

形式:背景講解、細讀、討論。

費用:全課程 $1800, 全日制學生$1600,不設單堂報名。名額20人。

文學班(五)  先秦詩文選讀報名:https://forms.gle/goKT2DaNGCVUjqAC8

報名後,你將收到電郵通知,請於三天內轉賬,先到先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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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班(六)  :加萊亞諾 Galeano選讀

五年前到南美旅行,背囊放著烏拉圭作家加萊亞諾(Eduardo Galeano)的《火之記憶》(Memories of Fire)第二和三冊,變成途上的重要部份,最後一站更到了烏拉圭那家加萊亞諾曾長期流連的Cafe Brasilero,彷彿更添一份親份感。

加萊亞諾由記者出身,三十一歲那年寫下影響巨大的《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紀錄拉丁美洲被掠奪的歷史。他後來經歷南美政變,流亡歐洲,十二年後才回國。流亡期間,他寫下三冊《火之記憶》,是他閱讀大量美洲神話和歷史著作之後,用片段的方式重述美洲故事,結合批判與詩意,為自己的地方招魂。

今次以《火之記憶》三冊開始,繼以他寫足球、寫世界歷史、寫個人回憶的短篇。

*之前我曾在Booska和黑窗里講Galeano,今次選文會盡量與那兩次不重複。

時間:周一晚,七時至九時,23 May 開始

地點:灣仔軒尼詩道365-367號,富德樓十四樓ACO艺鵠書店 (感謝ACO場地支持)

課程大網

1. 23 May Memory of Fire (vol I) 

2. 30 May Memory of Fire (vol I) 

3. 6 June Memory of Fire (vol II) 

4. 13 June Memory of Fire (vol II) 

5. 20 June Memory of Fire (vol III) 

6. 27 June Memory of Fire (vol III) 

7. 4 July Football in Sun and Shadow

8. 11 July Mirror and Voices of Our Time

形式:背景講解、細讀,文章會讀英文,討論用廣東話。

費用:全課程 $1800, 全日制學生$1600,不設單堂報名。名額20人。

文學班(六)  加萊亞諾Galeano選讀報名:https://forms.gle/z4h1yYFLHPPhwAYt8

報名後,你將收到電郵通知,請於三天內轉賬,先到先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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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 郭梓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學士,香港中文大學英文系哲學碩士,任教高中中國文學十多年,曾於大專教授歐美文學課,並在艺鵠開辦「魏晉詩文選讀」、「歐美短篇小說選讀」、「愛爾蘭文學選讀」、「James Joyce選讀」等課,編有《蟾蜍夢多》、《寫嘢》、《看見動物》、《大時代的蜉蝣》,英譯有《日落午睡》,著有《積風集》、《積風二集》、《積風三集》及《無腔曲》。

查詢:youlittledragon@gmail.com


Sunday, April 24, 2022

五部戲












我看電影的興趣時濃時淡,有段時間曾想惡補經典,試過一日看三部,到了消化不良的地步。近年則較淡,可三個月不看一部戲,連帶也少寫影評。友人康廷興起,找我之後上好青年荼毒室跟他、安娜、黄勺嫚一起講電影,分十周講十部戲,詳情待荼毒室公布。世上好電影何其多,選十部真難。過程中重燃了看電影的興趣,腦中浮起另幾部跟自己相關的,留個紀錄:

一. 《蛇形刁手》(袁和平,1978)

電影出現時我尚未出生,這是家中一盒錄影帶。可以肯定地說,塵世間我翻看過最多遍的電影,就是這套,沒二百也有百五次。小學返下午校,有段時間,每朝邊吃飯會邊重看,今天看頭三份一,夠鐘就走,翌日看接下來的三份一,完了回帶從頭看,周而復始。

小學沒被欺凌,按道理不是代入成龍演的孤兒仔傻福。除了鍾情功夫,大概嚮往可誤打誤撞遇到袁小田(袁和平父親)那樣一個周伯通式的師傅,得傳授武功和指點。或希望能從觀察大自然(竟是看貓)有所領悟,再瀨尿牛丸一樣,將貓爪放入蛇形拳,創出獨一無二的招式,邊打邊發出貓叫聲,終戰勝鷹爪派。

二. 《聖戰奇兵》(Indiana Jones and the Last Crusade,Stephen Spielberg,1989)

小時到戲院的經驗,有兩次最深刻,要查電影在香港上映年才能重溯先後次序。一套是《風之谷》,1988年上映,六歲。遠較平時看的卡通片灰暗,最記得的卻是,那個盲眼老婆婆的聲音,不就是肥肥沈殿霞?跟《歡樂今宵》一樣親切。最後,她那預言實現,金色草原上真有藍衣人拯救世界,那種隱約的感覺應該就是:美。

幾年前見人找回這版本,稱為「港產紅星配音動畫黑歷史、 鑽石級垃圾配音」,現在再聽那些「真係桃花依舊、人面全非,唔駛望我啊,我夠知道冇桃花咯」的對白,的確會有被trash talk騷擾的感覺,但那聲音、語調、生安白造自把自為的空間,就是八十年代了。

另一套是 《聖戰奇兵》,1989上映,七歲。印象也關乎配音,不是電影上,而是身旁的阿媽。不肯定是否首次進場看西片,可能仍未慣看字幕,也可能太快追不切,記得阿媽是全程小聲地講解、有時直接讀出字幕對白。

小時已知史匹寶,除了《大白鯊》還因為他名字太像屎窟。論從來看過最深刻的電影片段,肯定包括最後一幕在城堡找聖杯的三道難關:要謙卑,所以主角跪下,才沒被機關批了頭;要有信心,才無畏地走過懸空的隱形橋;找聖杯,也千萬不要找閃令令那一隻。電影刺激得來彷彿有點人生道理,阿媽全程講解和配音,加起來,就是圓滿了。

三. 《猛龍過江》(李小龍,1972)

中學不時在球場遇到道友和陀地,被問拿錢或被圍,有年終於忍不住,跟人去太子學功夫。去前沒問門派,心想不是詠春也最好是蔡李佛,去到卻發現是北派螳螂。但師傅很有趣,除了派我們一本門派系譜,竟叫我們去看日本漫畫《拳兒》(藤原芳秀著),語氣很認真地說,「有好多真嘢」。

同一時期,因為周星馳,同學間也興起了一股李小龍熱,尋找一個比成龍古遠的傳統,順帶洗刷大家都喜歡過成龍的記憶。有空就抄李小龍語錄,練side kick,我還特意叫阿爸找木頭為我造了一條雙截棍,對住《猛龍過江》片段慢鏡反復練。在校遇見同學就說:「出拳吖」,然後兩下擒拿把對方鎖起或被人鎖起。

但論劇情,唯一感情上有聯繫的就只有《猛龍過江》,覺得那帶點幽默感和招積的主角比較像人,也比較像真實的李小龍,少了《唐山大兄》和《精武門》那種突然從零到一百的情緒爆發。劇中他那唐裝和白背心,是我見過最有型的唐裝和白背心。

四. 《夏日的麼麼茶》(2000,馬楚成)

已完全忘了此戲內容,現在重看九成不喜歡。但Y2K,女友將要到海外讀書,一起在戲院看完戲,短期內不會再見。只想電影不完。完場,開燈,旁人是高興的氣氛,我與她卻仍坐在櫈上,知道完了就可能完了。印象中,我流了一滴淚。

五. 《百分百感覺》(1996,馬偉豪)

常懷疑 「文藝片」是香港獨有概念,不是藝術電影,也包drama和melodrama,在香港舊年代語境,似乎用以區別成龍、《富貴逼人》、《殭屍先生》等,只要以對白為主、講人生處境的已屬文藝片,有時帶貶義,有悶和「懶認真」的暗示。

阿媽在房中有另一部電視和錄影機,看的就是文藝片,會在節拍租《齊瓦哥醫生》等獨個看,抵住全屋其他人在廳看《覇王花》的哈哈大笑。有時趟門出來,還彷彿有哭過的痕跡。

第一次知道世界有「藝術電影」這東西,或是因為 《百分百感覺》。梁詠琪無視鄭伊健,只對著電視說「Deli Summer嘅Orange 喎」,畫面上只定鏡映著白背景前一個橙,她憂鬱地講了一句外語,說是捷克文,「即係《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橙》,個導演臨死前,連個橙都食唔到。」

當然知道是戲謔,心底卻疑惑,究竟是否真有類近的東西。這就是藝術了?


圖:《百份百感覺》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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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April 9, 2022

奧威爾種花
















這波疫情幸好因要教「James Joyce文學班」,個多月來都以讀《尤利西斯》作重心,人才不至太飄浮。課程剛完,卻又鬆一口氣。

《尤利西斯》實在難,邊看邊查,資料彷彿無底洞。快讀到腦霧了,想暫時放下,清空腦袋,有天到富德樓ACO閒逛,購得美國作家蘇列(Rebecca Solnit)《奧威爾的玫瑰》(Orwell’s Roses),由奧威爾一九三六年種在家中花園那幾朵玫瑰說起,借題發揮,包括蘇列到這花園的訪尋、花草樹木的生物學知識、她到哥倫比亞大型玫瑰工場採訪的經歷,人文與科學兩邊寫。

但《奧威爾的玫瑰》主線始終是奧威爾的人生及創作,可算另類傳記,尤重其種花、養羊、看蟾蜍等興趣,都很在地。奧威爾不喜歡宏大系統與理論,特意與妻子把所養小狗命名為Marx,以提醒自己沒讀過馬克思著作,到讀過些少,又厭惡到再無法直視小狗。

書一起首提及不同種類的樹木,就算不以五百歲為春,也往往比人長壽,見證目下一代一代人的舉措。我從未務農,少種植,怕蚊,對田園只有最田園式想像,但在鳥克蘭戰火未熄的背景下,偶然讀到這兩句還是感觸:“If war has an opposite, gardens might sometimes be it”。寸草不生。春風吹又生。接下寫花園也對題,因花園就是經culture過濾的nature。

本打算看些植物學東西,冷不防《尤利西斯》還是突然冒出。蘇列引用了奧威爾一九三三年給友人的一封信,前段說不好意思久未回覆,因打理花園致背痛,且被鋤頭誤傷,接下卻筆鋒一轉:“Have you read Ulysses yet?” 想起文學班上,有同學問起初為何會花精力讀《尤利西斯》,我回答因其影響力實在太大。像這裡,看來不相干如奧威爾,也會為這小說感焦躁。

我對奧威爾的書算熟悉,早知道他佩服喬哀斯。《尤利西斯》一九二二年在巴黎面世,在英國因淫褻被禁,遲至一九三六年才能出版。奧威爾此時讀的是違禁品,從朋友借來,讀後感有點出人意表,曾在信上說:“I rather wish I had never read it. It gives me an inferiority complex.” 寧願沒看,看了自卑。

奧威爾早年有兩本小說都多少受過喬哀斯影響,他讀《尤利西斯》時正在寫《牧師的女兒》(A Clergyman's Daughter)。有多差?奧威爾後來要求他在生時不許重印。至於另一本《讓葉蘭飄揚》(Keep the Aspidistra Flying),主角跟《尤利西斯》的Bloom一樣從事廣告,奧威爾後來的形容則是“ashamed”,可見悔恨之深。

奧威爾似知道此路不通,要走新路。這路不是比喻,且帶點偶然。他將《讓葉蘭飄揚》交給編輯Victor Gollancz時,這位有社會主義傾向、創辦“Left Book Club”的仁兄提議他,不如到英國東北煤礦紀錄工人生活。《奧威爾的玫瑰》第二章“Going Underground”別出心裁,一邊寫奧威爾如何走進地下煤礦做紀實報導,對階級和政治有更深入了解;但因煤多由植物而來,默默影響著人類歷史,像工業革命、污染、暖化等,所以她另一邊寫走進地下還有死去的植物,貫徹全書人事與自然兼寫的風格。

正是到英國北部採訪後,一九三六年,奧威爾移居英國南部小鎮威靈頓種下那些玫瑰,漸離先前那種典型現代主義小說,將採訪經歷寫成《通往維根碼頭之路》(The Road to Wigan Pier),變成他寫作上的轉捩點,《奧威爾的玫瑰》第三章順理成章名為“Bread and Roses”,來自美國一個政治口號,求溫飽之餘,也需尊嚴和美。想起蘇列後來引述了布萊希特幾句詩:

Ah, what times are these, when

a conversation about the trees is almost a crime

For it encompasses silence about so many injustices.

或謂在人類苦難前專注種花是退守甚或不道德的,奧威爾正曾因在文章寫花遭讀者投訴,覺得太資產階級,不夠政治。他卻反覆維護這些尋常樂趣,像其散文〈蟾蜍隨想〉(“Some Thoughts on the Common Toad”)其實就是篇〈蟾蜍頌〉:所謂爭取理想未來,也須包含閒情逸致,否則怎算得上理想?

但一九三六年西班牙內戰爆發,奧威爾走得更遠,去了西班牙做志願軍抵抗佛朗哥,見識更複雜的政治現實,所屬左派政團POUM受蘇聯清剿,一度被追殺,須與妻子逃離西班牙返,才發現史太林真面目,知道所謂同路人並不同路,寫成《向加泰隆尼亞致敬》(Homage to Catalonia)。但此時編輯Victor Gollancz覺得對史太林的批評太敏感,不願出版,奧威爾需另找出版社,印了千五本,到十二年後他過身還未賣完。

到二戰將盡,奧威爾再由實變虛,轉寫政治寓言,時來運到,英美由親蘇轉為反蘇,《動物農莊》由無法出版變成暢銷書,《一九八四》扣緊剛成形的冷戰格局,奧威爾才成為今人所知那個奧威爾,而非某個次貨James Joyce或二流戰地記者。另一邊廂,《奧威爾的玫瑰》第四章題為“Stalin’s Lemon”,提及史太林不信達爾文演化論,迫害持此見之科學家,篤信能改造檸檬樹,將之種在其莫斯科大宅,與奧威爾花園那從容的玫瑰恰成對照。

話說回來,ACO放著《奧威爾的玫瑰》那張木枱,本是去年聖誕節清明堂與ACO合辦的選書活動。我跟清明堂老闆Albert只見過兩面,有次希望拿《寫嘢》到書店擺放派發,他欣然答應,印象中Albert喜歡奧威爾,清明堂雖已結業,卻不經意留下了一朵玫瑰。近日讀此書,心中常冒起八字: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圖:奧威爾與他的羊Muri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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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rch 19, 2022

高級哈——《尤利西斯》中譯
















一九二五年,《尤利西斯》在巴黎出版三年後,美國還將之列為禁書不許入境,阿根庭的文學雜誌Proa,卻刊登了一篇書評,文題簡潔,就叫“Joyce’s Ulysses”,附以西班牙文翻譯的小說最後一頁。文章首句已顯傲氣,以旅行為喻:「我是西班牙語系首個踏足《尤利西斯》岸邊的遊人。」作者雖承認沒把小說看完,卻有信心只要待更多評論出現,這部磚頭厚的小說十年後仍會被人捧讀。

這位書評作者廿六歲,名為波赫斯(J. L. Borges),此時仍未寫小說。可惜他錯了,後來學者發現,早波赫斯一年,實已有人用西班牙文為《尤利西斯》寫過文章,還節譯了部份刊登。

中文世界又如何?近日讀《尤利西斯》,找了幾本中文著作附助,暫時最有得益的,是金隄中譯《尤利西斯》與相關文章,及莊信正的《面對尤利西斯》,又因為莊信正此書,更覺金隄厲害。

莊信正是張愛玲晚年友人,跟她有書信來往,曾編《張愛玲來信箋註》,從他形容「始終覺得《傳奇》的藝術價值可以媲美詹姆斯·喬伊斯的《都柏林人》」,可知他對Joyce之推崇。有天偶然在書店碰見他這《面對尤利西斯》,先逐章簡介《尤利西斯》內容,然後分卷結集他曾為這小說寫過的文章,底子厚,少廢話,尤其勝在不學究。Joyce的研究著作汗牛充棟,要靠旁徵博引或術語顯得博學其實很易,能精簡地點出《尤利西斯》微妙處才難得,偶爾還借用《紅樓夢》的「不寫之寫」來形容Joyce筆法,都見巧思。

我特別喜歡書中〈漢譯所涉及的若干問題〉一篇。《尤利西斯》第四章寫主角Bloom晨起,正拿帽出門。帽內的商標染了汗漬,然後一句擬人地說那商標對Bloom作了個無聲宣示:“Plasto’s high grade ha”。Plasto’s是公司名,但何謂「高級哈」?因汗漬,hat的t給隱沒,哈,Bloom後來幾次回想仍覺好笑。音義兩難全,這ha中文注定沒法譯,失卻一聲幽默,莊信正對比兩個中譯,金隄作「禮巾」,帽字斬半;蕭乾、文若潔則仍作「帽子」。

不可譯的另一面卻是神合。之前在拙文〈JJ學〉提過《尤利西斯》另一處:現實中的青年Joyce曾受不了愛爾蘭,自我流放海外,有天卻外收到母親病危的消息,電報員大意打錯Mother,變成“Nother Dying Come Home Father”。他印象深,將原句搬進《尤利西斯》給主角Stephen。Nother怎譯好?金隄譯做「毋親」,高手,「毋」字形既像「母」,恰巧也有No否定之意;蕭乾、文潔若作「母親」,沒處理,莊信正懷疑是手民排錯,我倒猜想因《尤利西斯》早年版本這Nother曾被誤認為錯字給改掉,後來才依Joyce手稿校正,蕭、文曾說依據的是小說一九二二年版,可能的確只見Mother,不知值得細味?

讀莊信正此文也不全為判別譯筆高下,反而使我想起這一幕——《百年孤寂》作者馬奎斯曾盛讚Gregory Rabassa的英譯比西班牙原文寫得還好,這位著名譯者這樣回應:我將之看成馬奎斯對於英語而非我個人的讚美。以Nother為例,就像逼使中文更金精火眼地回頭看清自己,把母病、冇病、毛病等全拉進來,才發現坐在一角那更古舊的「毋」最合適,將母的兩滴眼淚連成一行,唯有速歸。Joyce在《青年藝術家的畫像》第五章,早借Stephen寫下對英文的愛恨,《尤利西斯》在英文上的心思,正是對這殖民者語言的玩弄與超脫,彷彿指著英文字典說:你還未夠厚,有缺頁,我幫幫你。

《尤利西斯》我還未讀完,枯燥晦澀的地方很多,讀完尚且不易,譯完更是苦差,尤其在互聯網未發達的年代。《尤利西斯》的中譯,以金隄七九年的選譯為最先,全譯本則先有九四年蕭乾、文潔若版,繼有金隄九六年版,去年則有劉象愚的新版本。蕭、文與金隄後來有些爭拗,牽涉譯筆高低和抄襲等,閙得頗不愉快。

金隄的鬱結,可見於〈《尤利西斯》原著的韻味何在?〉這篇自白,而在七十年代末期的政治氣壓下,《尤利西斯》等歐美現代主義作品在中國仍被鄙視,據他回憶,小說家周立波即曾批評《尤利西斯》只有毒素,卻連主角Bloom的名字也串錯,不知有否看過原書。或可算低級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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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March 5, 2022

畫中人















先前寫〈閂門開門〉,配圖用了鄰居貼在梯口的尋門告示。做翻譯的友人鄭遠濤看見說:「那張圖錯別字『一度門』比較耐人尋味!“Once a door" ("...always a door"?/"Now what?”)」。真富詩意。

忽爾使我想起喬哀斯(James Joyce)寫的“A pier is a disappointed bridge”,中譯不知怎好。他說「碼頭是條爽約的橋」不錯,因與對岸沒遇上,恰與appointment相對。我說「碼頭是條失意的橋」也可,它以為自己這樣凸出水面是在造橋,怎知一開始就結束,空歡喜。來回討論,出現過棧橋、殘橋等,一會我才發現,啊,記錯,這根本不是Joyce原文,而是Julian Barnes改寫。原句沒這樣工整,只是《尤利西斯》主角Stephen Dedalus在小學做兼職賺外快時,書教得悶了,拿面前小朋友答錯的問題胡混引申,自己取取樂而已。

這Stephen Dedalus姓名有些怪。Stephen來自聖士提反,基督教首位殉道者;Dedalus是希臘神話著名工匠,曾依某皇帝意願,造出最難逃脫的迷宮,事後卻給皇帝囚在其中,還牽連到兒子伊卡洛斯(Icarus),兩父子看來插翼難飛。巧手的Dedalus偏偏找來樹枝和蠟造成兩對翼,一對給自己,一對給兒子,臨起飛叮囑兒子千萬別飛近太陽。但P牌仔得新跑車,哪肯聽,難抵飛天興奮,不難猜到下場。

為何要為小說主角起個這樣煞有介事的名字?答了等於沒答:這本是Joyce筆名。早年在作家George Russell引介下,Joyce有機會在這前輩編輯的農業雜誌上刊登故事,講明可用筆名。據Joyce弟弟說,大哥耻於這種旁邊就是奶品機器廣告的「豬報紙」,才用筆名Stephen Dedalus發表了《都柏林人》(Dubliners)第一個短篇“The Sisters”。Joyce對這筆名有深情,及後用作半自傳小說《青年藝術家的畫像》(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主角名字,成為他alter ego式化身。這Stephen之後再走進《尤利西斯》,變為主角之一。

最近重讀《畫像》,借了幾本書參照,包括兩本中譯。一本是王逢振譯,回家打開,見扉頁貼著一張黄色memo,可愛的字體寫著:「翻譯錯誤太多!unbearable!請參考其它譯本或閱原文。另可參 “Joyce Annotated”(PR 6019 O9 Z5335)」。

兩個感歎號令我覺得那憤怒必然是真的,除「或閱原文」一句意義不大(難懂才要看中譯吧),甚有見地, Joyce Annotated一書便是著名注家Don Gifford所作,具參考價值。還附索書號,真體貼。

看了王譯第一章頭十頁,實在難捱。故事由Stephen童年說起,有句形容他寄宿時一個同學: “Rody Kickham had greaves in his number”。王譯作:「羅迪.基克漢姆的位子裡有一些碎肉渣」,他肯定不知自己在譯什麼。Joyce負盛名,注釋甚多,只要查查就知,這number不是含糊其辭的「位子」,而是儲物櫃,greaves則是護脛。前幾句不正在說這些小孩都愛踢足球?

書中此類低級錯誤不少,但最無法容忍的,是原著在每章本有明確分部,用星星(asterisks)分隔,第一章共五部,如電影剪接:第一部,Stephen還是嬰孩在聽大人講故事,一個星星分隔,第二部他已身處球場,就讀寄宿小學。這些分隔標記當然是原文重要部份,王譯竟一併取消,隻手改變原書結構。相較下,杜若洲的譯本用心得多,我於是也寫了一張memo,貼在王譯扉頁那張黄色memo下推介。

《畫像》第一章寫法上已見妙處。漸黄昏,天寒地凍,同學們都投入在足球比賽,只有Stephen在一旁行行企企,扮跑,想家,仔細憶起跟父母分別的場景,母親輕吻他,父親給他零用錢。一失神,卻已捲進同學的泥靴混戰,原來仍身處球場,大伙正湧過這邊爭奪皮球。Stephen跑幾步又停下,想到大家都快可回家,晚飯後,就可把貼在書桌的號碼由77改成76。這76是什麼?沒明說,過一會才知道,他在倒數聖誕假回家的日子。計一計,76日即兩個半月,原來還在十月初,開學不久,他卻只企盼時間快些過,在想像中的未來取消當下,便算這天最大成就。

繼續大段空想,遙想晚上在校園看見的溫暖燈光,用回憶暗場交代曾被同學欺負給推進水溝,也想起親人在家中火爐旁閒話,都把自己投擲到當下之外。接著卻正是來自現實的侵襲,冰冷呼喊聲劃破白日夢:「全部進來!」老師大叫。到此時,沒趣的球賽才終於結束。現實時間過得如此緩慢,捱了老半天,好幾頁之後,Stephen才終可坐在書桌,把號碼改成76,一日尚且如此,聖誕就更渺茫,想明白大人在討論那個叫做「政治」的東西,更必須先放假期再下一學期、再放假再下一學期、再放假,沒完沒了。

遠濤說對Joyce興趣不大:「可能那種北方陰冷的感覺,離我性情甚遠。總覺得天氣不好,又冇乜真正好吃」。原因實在有趣,我戲稱為文學上的食物決定論。但上述《畫像》這一小部份,既能代入小孩視角捕捉那孤獨感,也透現Joyce對距離、時間、虛實的敏感,偶爾也使我想起《小團圓》,雖然張愛玲曾在給朱西甯的信中說「Joyce等我也不看」。

本以為這部百多年前的成長小說跟當下無關,但第五章寫到Stephen已讀大學,一天放學見課室外聚滿人,都在聯署支持沙皇尼古拉二世(Nicolas II)推動的世界和平會議——這沙皇在其他方面雖獨栽反動,一八九八年卻推動第一次海牙會議,促使各國裁軍、訂立戰爭法及戰爭罪行、承諾以仲栽解決紛爭、簽訂《和平解決國際爭端公約》等。據說普丁有意恢復俄國版圖,在烏克蘭戰火新聞每日更新下,重讀小說所載歷史這一筆,頓成荒謬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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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February 23, 2022

James Joyce文學班 中期回顧













課程剛過一半,香港情況的艱難,與JJ文學的漸趨艱難,竟有點扣連:

只有第一課是實體,之後變mixed mode,這兩周再變全zoom了。

只有頭兩堂是相對易讀、易討論的Dubliners,之後三堂是漸難的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選段,下周終於Ulysses,打大佬:)

兩者都是要不斷適應,世界本就不容易。

傳記家Richard Ellmann曾用 “Uncompromising”形容Joyce第一篇發表的故事 “The Sisters”,我想Joyce這 “Uncompromising”的傾向,明顯是一本比一本強。但細讀Dubliners還是很有意思,除可看Joyce寫法的演化,書中冒險與私奔這些元素,也貫穿他的人生和作品。

第二課討論的短篇 “An Encounter”我尤其喜歡。幾個小朋友打算逃學去冒險,見識一下真實的人生,誰知真實卻如此突兀,超出他們的英雄式想像——本來計劃到名為Pigeon House的發電站,卻遇上一個怪叔叔(有學者說這Pigeon有聖靈的指涉,本想找神,卻只找到變態佬)。

"An Encounter"原文在此,有興趣可看看:

https://www.gutenberg.org/files/2814/2814-h/2814-h.htm#chap02

同學D課後的一個電郵對這故事有些有趣引申,寫得很生猛。得他同意,引錄在此:

//我自己睇第一次覺得有趣既,係故事既「我」既內心矛盾:長期自以為成熟理性,處事圓滑(但又keep住會自我反省)。佢對唔同事情既描述都好似係先客觀/客套,甚至偏好,但其實佢根本唔係咁覺得,例如剛開始會以為Joe係佢童年既啟蒙,但其實係個大蝦細;佢每日都要玩既Indian battle,其實佢每次都輸;佢將呢個活動睇成 "difference of culture and constitution were waived“,只不過佢其實係淆底;佢對Mahony蝦細路打雀追貓都有種不以為然,去到最後一句終於先透露自己其實唔係咁鍾意佢;面對怪叔叔,佢又要扮鎮定應酬下佢先,等等等等...  相對地比較rough既 Mahony一早smell到danger已經bye bye你條尾。

阿祺再講多少少個政治社會背景之後,我就忍唔住揣測作者既政治隱喻,例如怪叔叔就好似影射緊一d politicians,表面就好decent, 有學識既形象(我輕輕wiki過Thomas Moore, Walter Scott 同 Lord Lytton,一個係Irish既Whig,一個係Scottish既Tory, 一個係English既Whig then Conservative —— 阿叔唔只買兩邊,係魚蝦蟹銅錢葫蘆雞買齊); 見你冇乜興趣就懶係 liberal 講下d開明思想(如果JJ咁直接將protestant同 cricket club之類放入文章,我覺得liberal直接影射緊個party都合理);最後骨子裡原來係有舖boy whipping癮。

如果用呢個角度睇返成篇文,我就會覺得好似講緊成個年輕既 home rule movement 裡面既唔同人既唔同encounter,有笠左水既,有覺得自己追求理性既,有敏銳直接而訴諸力量既。佢地對於adventure既想像,可能係自由美國,可能係成個世界;甚至有d可能走去了血統既追求(?)(有說green eye 在Celtic/Vikings較常見);然而一切係政治現實面前都顯得幼稚,真正既權力關係下,朝野就算係對movement較包容既一方,都只係nice warm whip。而講返movement既同路人,可能係去到最後,一d你曾經不以為然甚至睇唔起既,結果就成為你既依靠。//

我回覆說,「我咪話JJ少年時有個偶像叫Parnell推動Home Rule嘅,在佢scandal後被同伴和天主教會背叛之前,其實反而係被一啲更激進嘅愛爾蘭政治家嫌太保守,因他算係議會路線。(btw, JJ在愛爾蘭獨立運動都有反暴力的傾向)所以將三個小朋友讀成三種路線、反應,都幾有趣。」

Saturday, February 12, 2022

與君同住九龍城




















家住九龍城第十五年,有時無意中多知此地歷史,總覺得新鮮。


先前寫〈《好字》其三:羅叔重條幅〉找羅叔重資料,發現他寫過幾首〈關壽嵩哀詞〉懷念這畫家朋友,其中一首不富詩意,卻如實記錄二人在淪陷時期同樣沒詩意的生活:


「海角無端忽搆兵,與君同住九龍城。共謀衣食生存計,元塱荃灣日日行。」


羅叔重生一八九八,精通書法篆刻,自廣州來港後,原居大埔,因家對吐露港淺灘,煙雨濛濛,取名「煙滸」,變成綽號。一九四一年香港淪陷,羅叔重在〈關壽嵩哀詞〉附記說:「余挈眷遄歸內地,及事情屏擋後,又兩度來港,下榻君家。」把家眷安頓好又來港,關壽嵩在九龍城的家,就是他借居之所。


元塱即元朗,每日行至荃灣,非如今日行元荃古道般郊遊看風景,而是謀衣食。附記繼續追憶前事:「倭賊以三十年十二月八日稱兵侵略九龍,越十日而陷。糧食告竭,搶掠頻仍。余與同居旺角,乏資備糧,因與君早出元塱,作販菜,以謀裹腹。」所謂販菜,應是晨早至十八鄉拿菜出荃灣開檔?不禁想起,聞說羅叔重有一枚印章刻了「踎墩六十八年」,晚年自嘲從來不擅營生。


我常覺得應拍一套文人版《一代宗師》。四九後,葉問在大南街落腳,不遠的桂林街就住了錢穆。但淪陷期間在九龍城踎墩的,又何止羅叔重?抗戰之初,陳寅恪本欲受牛津大學所聘,過港準備乘輪船赴英。但歐戰爆發,地中海不能通航,滯留香港,乃受許地山邀請至香港大學任教,同時著述不斷,學界認為與二戰國際形勢有密切關係的《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序末即署「辛巳元旦陳寅恪書於九龍英皇太子道三百六十九號寓廬」,住處離港大校園實有一段距離。


辛巳是一九四一,年底香港淪陷,陳寅恪離開港大,困居家中,前後致函傅斯年言生活艱難求援助,詩中以「乞米」自嘲,另一方面義不受拉攏他的日本人送贈之麵粉。一直尊敬陳寅恪、也任教於港大的陳君葆,在四二年一條日記寫道:「劉孫二人昨攜米六十斤罐頭肉類七罐予陳寅恪,今日回來報告近況,據謂他已捱飢兩三天了,聞此為之黯然。」


當然,受港大停課影響的除了老師,也有學生,不能zoom,張愛玲當時就去了大學堂臨時醫院做她的冷血看護。現在雖無戰爭,但讀陳寅恪長女所著《流求筆記》對淪陷時的描述,不免想到當下環境:「一時社會秩序混亂,孤島上生活困難,交通阻斷,學校停課,商店閉門,人心焦慮不安。」


九龍英皇太子道三百六十九號,又是什麼地方?一查,原來即龍珠商場。幾年前寫過一篇〈九龍城soundtrack〉,許多記憶沒放進去。九龍城是中學時偶爾會到的地方,其中包括龍珠商場,因裡頭有間專賣NBA衣物和產品的店舖,東西當然沒錢買,只摸摸,純混吉,印象最深倒是牆上一張Jordan攤開手、幾乎一比一的半身海報。不久前再進商場,多是空舖和毛冷舖,但因現在剪頭髮的舖頭就在附近,又想起跟九龍城的另類淵源。


頭髮一長就不自在,知道髮型屋被勒令關門,周三早上打給相熟髮型師R,幸好他肯提早開門,讓我避過人潮。他平時知我怕在髮型屋呆等,多數約好少人時才叫我上去,或因聽我說過髮型屋恐怖回憶,多兩分體諒。


中學某年,不知哪個同學說九龍城有間髮型屋又便宜又好,有天放學就去。印象中那髮型師是新手,到中途,剪到右邊耳仔後面,突然刺痛,且有一下奇怪的「卜」,那聲音之接近和內在,彷彿聲波未經空氣傳播已到耳膜——該死的,他剪到我的耳殼。血流得快,看著鏡裡的校服白恤衫逐漸染紅,臉青,更驚是那髮型師也很驚,只記得人生首次體驗頭暈真會看見星星,不知是失血、痛、還是驚,有幾秒休克。成為全店焦點也不自在,有人遞布遞紙巾,有人安慰我,有人責難他。


但跟R說,世界是難以解釋的:止血後速速剪完,我竟還堅持付錢,也真付了才走。R問,回家有否跟阿爸阿媽講?當然沒有,只渴望家中無人,回家就只一支箭衝入廁所,洗衫,最好血跡不被看見,看見也勿追問,總之不是被黑社會毆打。現在右耳後還有刀疤,每次剪到那處也涼一涼,陰風陣陣。繞了個圈,能重回九龍城剪頭髮,簡直克服陰影;想到羅叔重、陳寅恪諸君曾在此暫住,更是bonus。



圖:華欣畫於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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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January 30, 2022

寫揮春















友人豬文最近完成了一件事,途中有些掙扎,自嫌不足,他說想起我寫過學書法的經歷。我說:「唔可能。冇人類經驗可以同我學書法比,好似第一次發現自己真係有羞惡之心。」

常見拍攝關於書法的東西,背景大多素靜古雅,窗明几淨,點香,有頌缽,能令人在煩囂世界靜心那樣。但怎可能?莫說幾多人只能在飯枱撥出一小片平地便寫,學習過程也明明充滿七情六慾。書法文章常有「心慕手追」一語,但發現自己那可惡的手就是追不上去,被理想狠狠拋離,車尾燈也看不見,也可深感挫敗、自責、憤怒。彷彿要待擅寫月球黑暗面的日本漫畫出來,才能召喚這些常被忽略的體驗。

書法上未理想,書法外找些補償也好,像因書法而起的友誼。

最近跟Roland常有書法交往。以往許多社運banner都出自他手,真是細細個就看他的字,有種不拘一格的生命力,對字體設計也有獨到看法。先前找他來我家一起寫字、煮花蛤、聽老歌,他特意帶些書和字帖來,包括幾本七十年代出版的香港書法雜誌《書譜》,和歐陽詢行書《千字文》,說這帖有助我改善結體容易散開的毛病。孤陋寡聞,才發現一直覺得嚴謹乃至拘謹、有點敬而遠之的歐陽詢,原來有此蕭散輕鬆一面。

以往嫌字太醜,揮春只為親人寫,免礙眼,家中也不貼,阿爸知道,邊拿揮春邊說「賣花姑娘插竹葉」,我才識得這諺語。幾日前,在深水埗黑窗里首次即席為人寫揮春,算是突破心理關口的一步。跟華欣講笑說,心情有點像出櫃,要克服幾多自我嫌棄與質疑。旁人大概覺得不可思議,大不了寫寫字。但沒法子,道行低就是那樣。

時勢如此,路過的叔伯嬸嬸許多自然都想要「出入平安」和「身體健康」。「身體健康」我總寫不好,通常推給同伴。但那天寫過最特別的,不是什麼祝福或願望,而是「上午9:00-下午5:00開工/星期日休息」,是在附近開舖的一個長氣老伯要求。他口中不斷喃喃「痛苦人生」,先想我們寫普通賀年揮春,臨走又回頭,想寫他舖名,臨走又再回頭,從袋中拿出開舖時間告示,說貼了在舖面太久,想換換。他站了有半小時,一邊繼續喃喃自語,一邊叫我們應在墨水中加些蜜糖。以為是比喻,他說不,字會更光澤云云。

我有時寫得不滿意,未待揮春乾透就對摺,放一邊,不給人。友人看見笑說:「以為你已經冇咁摺埋,原來仍然係會摺埋。」前者是人,後者是字,也是另一種「字如其人」。

回頭想,突破這關亦因先突破了前一關:教人寫字。去年文學班,有次講到《蘭亭集序》,順帶講書法。後來不止一位朋友說想學,但不知如何入手。勺叫我教,我說:「我寫成咁,到我學好先啦。」她反說:「又係你話教人自己會學得最快嘅?」為此掙扎了一輪,問過幾位師友,邵頌雄的話頗有啟發:「教學相長,而學無止境。其實永遠沒有一個位,你會覺得已經完成了學習,否則就是未到家。葉問也不是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才開始教詠春(據說他連木人樁也是後來才學的)。學人的心態也如是,不應把老師視為已是『得道』唯一標準。這種師生之間互相切磋的過程是互相饒益的。」

但說教書法仍太得人驚,既打算一起臨褚遂良《雁塔聖教序》,便跟同學說代號是「約咗良仔」,前輩和common friend就是褚遂良,當每周約好去見見他。起初學硬筆結體,到第一課用毛筆,同學圍著看我示範時,一眼就見我在手震。照直說:「好驚啊,第一次畀人圍住睇寫字。」無論如何,幸好選擇了開始,變成近來一些愉快時光,且真有教學相長的效果。上堂一起寫揮春,各人早已打開《聖教序》前翻後翻,看看有哪些字可偷來用(後來有同學在帖中不同頁數集齊「中六合彩」、只欠必字就有「善良必勝」),也一起不太悠然自得地寫「悠然自得」。

可以靠寫字令人高興也實在高興。幾日前收家姐短訊柯打,第一句就是:「兩張『我愛姜濤』」哈哈,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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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January 18, 2022

那些消失的事














七月某晚,在書店剛落堂,偶然見她上來,她那天因政治原因要辭去喜歡的工作,買了晚餐和雪條來找一位朋友閒聊散心。雪條買二送一,共有三枝,我也有份。一邊食,我似乎應說些開解的話,她倒指指枱上一繪本,問我看過沒有,書名剛好是《那些消失的事》(Things That Go Away) ,意大利藝術家阿雷馬娜(Beatrice Alemagna)作品,台灣譯本,封面是個向著手上蒲公英吹氣的女孩,種子在空中散開。

事情為何消失?正因你打開書,一頁一頁地翻,頭幾頁是這樣的:左邊只幾行寫著「生活中,許多事物會消失,會轉化」。右邊是圖畫,一隻鳥降落在誰人伸出來的手指上,下面寫著「來了又走」。但一揭,原來右邊圖畫上還伏著一張半透明牛油紙,那隻鳥即印在其上,一翻頁,鳥便以相反方向由右邊飛到左邊文字旁,在空白處拍翼,背向手指愈飛愈遠。右邊手指上,現在只餘空白,下方「來了又走」四字至此就有著落。圖畫溫暖,設計聰明,看似簡單卻饒富深意。

在香港,「消失的事」實在太易聯想到好事消失,令人惋惜。再揭,才發現書中那些消失的多屬壞事,印在右邊牛油紙上是兩行眼淚、是傷口、是大雨、是惡夢中的魔鬼、是爬在長髮上的點點頭蝨、是滿腦壞念頭,一翻,都變魔術般全部消失,露出壞事下的新世界,而且真靠你一手做成,翻出新一頁,充滿喻意。

這樣組織圖畫,生出時間,聯成故事,很像小時無聊畫在書角的幾十個火柴人仔,大力一揭就向前快跑,真變成Moving Pictures。想起《那些消失的事》這繪本,則因剛看過年青藝術家忻慧姸的錄像近作,片長十六分鐘,名為《日 ''''''';''''''' 記》(Tugging Diary)。

之前看過她的《局部失明》,觸發點是親友的離去。《日 ''''''';''''''' 記》則開宗明義說,住在北角多年,2019夏天至2021年間,記錄了英皇道行人天橋的變化。錄像初段以照片為主,天橋上的標語與文宣,許多不是殘存便是給整個塗抹,只剩一鱗半爪,背景則配上無間斷的紙張撕裂聲,重溯那場你貼我撕、再貼再撕的角力,旁白亦插入她在橋上的經歷。其中一張文宣寫著:民心撕不走。也有一格畫面,是後製時在照片上用粗線塗抹,遮住現已不能公開的八個字。

不期然想起書法裡,會用「漫漶」形容石碑文字因久歷風霜,變得矇矓難辨。常覺得以上那種撕毀或油漆塗抹,或許就是這時代的漫漶了,不用幾百年,時間壓縮,然後在城市消失,再消失在記憶中。

但忻慧姸的《日 ''''''';''''''' 記》卻不是尋常紀錄片那種有完整時間線、讓觀眾認識事件始末的紀錄,時間頗零散,或許更像記憶本身,跳躍也跳線。例如有段借網上影片提及2020年四月,這條住了不少露宿者的天橋大火,旁白說「橋下面係福建幫持刀斬示威者嘅地方」,下一句即是「二零一九年九月十五日,第十五個星期日」,回到過去,「嗰日之後,每個朋友都叫我唔好著黑衫,唔好隨便出街,喺呢個我生活咗二十六年嘅街道行。」日子來來去去,也易記錯哪天是抗爭第幾天,有點時空錯亂。

《日 ''''''';''''''' 記》到中段,影像從北角擴開到北角外的遊行示威,畫面的想像愈走愈遠、愈抽象,雜以旁白裡的個人記憶、疑問、自言自語,最後又回到橋上的照片,全是三位數字的塗鴉。有一張比較奇,寫著889,不是日子。影像即以後製,在照片上用更粗的箱頭筆重寫:第一個8沒問題,第二個8的右半邊隱藏著3,9的右直隱藏著1。這加工是還原?抑或想像?

獨白有時不用旁白交代,用字幕,音效繼續是發條聲或鳥叫蟬鳴。印象較深是這句:「保持清醒冷靜需要極度殘忍的自律」。有時則不動聲色化用詩句,像「沒有名字的鳥一隻隻死掉」,源自谷川俊太郎的〈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此詩最後一段如此:

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天空在靜靜地湧淌淚水

小鳥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人還在無知地繼續歌唱

想起《那些消失的事》這繪本,想起那隻因為翻新頁而從一邊飛到另一邊的鳥,來了又走,消失了,便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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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January 2, 2022

文學班(四) James Joyce選讀



【名額已滿,感謝支持~】
愛爾蘭作家喬哀斯(James Joyce)的《尤利西斯》(Ulysses)今年面世一百周年,這小說據講很難讀,但在世界文學史又好似很重要。如有興趣,怎樣開始好呢?

今個課程會由淺入深,從他早期的《都柏林人》開始,再到他半自傳小說《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自畫像》—— 《尤利西斯》某些主題在《都柏林人》早見端倪,小說開頭更是《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自畫像》結尾的延申。課程後半會閱讀《尤利西斯》選段,粗知其特點,最後以《尤利西斯》電影會作結。

無須背景知識,英文會邊讀邊解盡量解明。

時間:周一晚,七時至九時,17 Jan開始

地點:灣仔軒尼詩道365-367號,富德樓十四樓ACO艺鵠書店 (感謝ACO場地支持)

課程大網:

1. 17 Jan   Introduction and "An Encounter" (from Dubliners)
2. 24 Jan  "Eveline" (from Dubliners)
       (Chinese New Year Holiday_no class)
3. 7 Feb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 1
4. 14 Feb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 2
5. 21 Feb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 3
6. 28 Feb Ulysses 1
7. 7 Mar Ulysses 2
8. 14 Mar Ulysses 3
9. 21 Mar Ulysses 4
10. 28 Mar "Ulysses"(1967, dir. Joseph Strick) Screening & discussion (special class 7-10 pm)

形式:背景講解、細讀,文章會讀英文,討論用廣東話。

導師: 郭梓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學士,香港中文大學英文系哲學碩士,任教高中中國文學十多年,曾於大專教授歐美文學課,並在艺鵠開辦「魏晉詩文選讀」、「歐美短篇小說選讀」、「愛爾蘭文學選讀」等課,編有《蟾蜍夢多》、《寫嘢》、《看見動物》、《大時代的蜉蝣》,英譯有《日落午睡》,著有《積風集》、《積風二集》、《積風三集》及《無腔曲》。

費用:全課程 $2200, 全日制學生$1800,不設單堂報名。名額25人。


報名後,你將收到電郵通知,請於三天內轉賬,先到先得,謝謝。
查詢:youlittledragon@gmail.com

(關於個圖:James Joyce 晚年左眼失明,常戴單邊眼罩;某些版本的Ulysses封面,就只印著JJ)

Saturday, January 1, 2022

是不是中大

 

















新年說舊事。早前老家裝修,收拾了幾箱舊物,找到當年入大學收到的中大學生報《迎新特刊》,時為2001。

當時對要短時間建立歸屬感的活動都不熱衷,沒去書院O camp,也沒上莊,卻對大學生活有憧憬,這特刊很能滿足那種帶點距離的想像,全本細讀,且一直保存。前段是歷史回顧,如書院制、四改三、學運。中段是「中大人類研究」,包括夜瞓、頹、兼職、消費心態、下午茶吹水、講粗口,都在預告某種生活形態。末段則有兩位老師的文章,一下改變了熱閙氣氛,包括鄭宗義的〈珍惜陌生不穩之感〉,和樊善標由一首叫〈荀子〉的現代詩說起的〈疏於美麗〉。前中後加起來,有理念、有生活、有省思,覺得這就是中大了。

有些因緣也奇妙。兩年後才認識樊生,之後到瑞典交流,跟他來回寫了許多信,至今每逢出書都送他一本,他就請我吃飯談天。那特刊最後一頁印有工作人員名單,曾瑞明、周思中、黄靜幾位,後來都是認識的名字。

剛好早前見中大學生報臉書,新出版的十一月號,封面是鐵絲網下的大學本部,紅字寫著「這不是中大」。編者的話說,在近日環境要完成這期並不容易,也提出各種質問:「每天回到校園時被迫在保安的注視下拍卡是活在真實之中嗎?面對學生會宣布解散、民主牆被圍封時倍感無力是活得磊落真誠嗎?」明明是中大而寫著「這不是中大」,有點This is not a Pipe的意味,圖像與文字,永恆在角力。

後來學生報又出了一則新聞,說發現這期有二十本被棄於垃圾桶,一本還給人在封面上以粗字寫著:「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懂?小丑们」。我看了傳給朋友,說那封面塗鴉「visually又幾襯,也呼應主題,其實幾勁」,簡直把文與圖的周旋再提升一層。L的意見很好:「可以做下期封面。」

又過了幾天,知道繼港大移除國殤之柱,中大也移除民主女神像,想起一些片段。純以雕像論,我由始至終都沒喜歡過中大民主女神像,但2010年六月四日晚,在維園六四晚會後,還是與眾人一樣改換了散場路線,從港島回到中大,迎接民主女神像運至。燈下那些橙黄的畫面印象深,覺得無論如何要記下,卻一直不知用什麼方法。如是過了兩年,到2012年的六月三日,才在《明報.星期日生活》刊了題為〈記錄的人〉的短篇小說,用一個2010行將畢業、熱愛波蘭電影的中大女生做主角,去載住那個夜晚。

那短篇在任何意義下都是失敗,寫作過程卻有兩點得著:

一. 因想找回九七年六月五日凌晨,國殤之柱送入港大的故事作對照,當年曾在圖書館找舊聞微型菲林,發現梁文道寫過一篇〈這晚港大校園有一場戰爭——一種成為記憶的失憶〉,他當晚在場,紀錄了民眾和港大學生會跟警察和保安的角力,有人鏈、有推撞,場面混亂,而今重讀,最有意思應是文首這段:

「從八年前的六四開始,我們追逐了一段漫長的道路。死者已矣,遂有民主女神在維園樹起以記住死者。塑像倒下,一段影片就在藝術中心天天播放以記住塑像。影片失踪,就有更多的圖像、更多的紙張去記住影片。紙泛霉黄、磁帶蒙塵,今天則有一座柱碑記住正在斷碎的文字和影像。如果有一天我們再也看不到《國殤之柱》,很好,那我們就能以不再存在的紀念碑記住不再存在的人。」

十數天後,李小薇又在同版寫了〈這是一次「左傾盲動主義」行動——與梁文道商榷《國殤之柱》事件〉,指斥那晚的混亂和民粹,使學生「錯過了一次重演『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崇高情操」等,也不滿梁文道文章的懷舊氣息。這兩篇文章現時都可在高志活網站覓得,找了找,才記得同年還有「回歸寶鼎」,運送途中斷了一足,當時就有篇題為〈國殤之柱剋寶鼎〉的「烏鴉怪論」,認為「國殤之柱昂藏七尺,十足一碌充血挺拔之陽具」云云。

二. 找波蘭歷史途中,發現了八九年波蘭一張海報:正中是個西部牛仔,下面兩行波蘭文,英譯是 “At High Noon, 4 June 1989”。但他手中拿著的不是槍,是選票,原來呼籲民眾當天在國會選舉投票給「團結工聯」(Solidarity),工聯最終勝出,揭開波蘭新一頁,那都是歷史。海報那 “At High Noon”與牛仔造型,均源自1952年荷里活西部片《龍城殲霸戰》(High Noon),主角加利谷巴(Gary Cooper)以寡敵眾,本就影射五十年代年美國麥加錫主義下壓迫異己的氣氛。

我那篇以中大為背景的短篇小說,這樣收結:「坐得有點累,她站了起來,在許多肩膊之間溜到人群的外圍。有人在樹下重認,有人談笑,連提示人不要吸煙的保安都客氣。那人也識趣走遠幾步,夾著煙的手指徐徐劃出一道虛線,慢慢往光源爬升,又在中途消散。她順勢抬頭,看了看天空那幾顆暗淡的星。想起來,同樣的星,也曾目睹下面一群群大學生靠著碑柱圍攏、唱歌、走避。『終於都來了』,身旁一個不認識的人突然指向遠方大聲說。」

近日消失的東西太多。《蘋果》消失後,這半年「無腔曲」文章幸得《立場新聞》轉載,現在《立場》也消失了。感念。保重。且引台灣詩人羅智成那首〈荀子〉最後一段作結,說的原是天空墜落一顆星:

荀子說

不要怕

這是罕有的夜

美麗騷動我們生疏的靈魂

不要怕,握緊知識

睜大眼睛

胸懷天明。


圖:被塗鴉的十一月號《中大學生報》,取自「中大學生報」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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