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ugust 28, 2021

你必須說《蘭亭序》是假的


 












近日常看魏晉文章,愈看愈喜歡,卻總在沒預計過的地方,遇上「文化大革命」。

《蘭亭序》誰都知道,名氣不是沒代價。《顏氏家訓.雜藝》有段話說王羲之,也可借來形容《蘭亭序》:「王逸少(王羲之字逸少)風流才士,蕭散名人,舉世惟知其書,翻以能自蔽也。」書法太出名,反遮蔽了其文學與思想,令人忘其精粹。

《蘭亭序》記錄亂世中難得有天風和日麗,人才濟濟。文中寫過三次俯仰。首次出現,心境跟眼界一樣廣闊:「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趁著良辰盡情欣賞天地萬物。再來已沒那麼開朗,想到朋友相遇,「俯仰一世」,抬頭低頭,如此就過了一生。第三次,更是由喜轉悲,因為情隨事遷,快樂必然短促易逝:「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迹」。何況還有人生大限,虎視眈眈。

對王羲之及其同代人來說,政治如此兇險,家國與個人命運都難把握,可控制的唯有行出來時型一點、美一點,精力都放在那風度、言談、藝術。在《世說新語》的旁人眼光中,王羲之總帶幾分瀟灑,但從《蘭亭序》的主觀視角所見,永和九年這共聚飲酒作詩的一天,正反襯在作者對人生本質的無奈之上。

今回重讀最引發感慨的,卻是讀到啟功〈蘭亭論辯真相〉,由個人回憶側寫政治掛帥的年代,所謂學術,何其卑微。啟功說,四九後,「學術批評往往和政治運動攙和在一起,或者說政治運動往往借學術問題而發端」。先有五一年掀起政治波瀾的電影《武訓傳》,再有開啟文革的《海瑞罷官》。但啟功說,六六年有確定目標前,其實曾多次在其他題目上試探過,例如六五年發動對《蘭亭序》真偽的辯論。

文化常識告訴我們,現存《蘭亭序》並非真跡,而是摹本和刻本,但此處指的偽,則認為《蘭亭序》是智永託名之作,清人李文田早持此見,六十年代掌意識形態大權的陳柏達,則將一本附李文田跋的《蘭亭序》送給郭沫若。郭明白用意,做起文章來。因啟功曾寫文章說《蘭亭序》為真,某日就有中間人找他談話,鄭重說:「你現在必須再寫一篇關於《蘭亭序》的文章,這回你必須說《蘭亭序》是假的,才能過關。」

如你讀到這裡覺得一頭霧水,不知《蘭亭序》真偽跟政治有何關繫,很好,那時代的人也大概不會清楚太多。後來郭沫若著《李白與杜甫》把杜甫貶為「完全站在統治階級、地主階級這一邊」等,尚且據說緣於毛澤東不喜歡杜甫詩。但《蘭亭序》這回,門面說法雖是「以辨證唯物主義的批判態度推翻歷代帝王重臣的評定」,確實原因就難查證。這正是恐怖之處,趙高指鹿為馬不因愛馬,指狗仔為雪櫃也可,純粹赤裸權力展示,用非理性的誘惑使人屈從。

王羲之跟幾個兒子都是五斗米道教徒,包括次子王凝之,曾任江州刺史。江州來了一個新任祭酒,廿九歲,正是初進官場的陶淵明,後來才「不為五斗米折腰」。學者逯欽立曾說這「五斗米」不是一般指的微薄奉祿,而是「五斗米道」,影射的正是王凝之。

但重讀逯欽立文章的困難,在不知哪些話是迫於政治形勢所說。他的《陶淵明集》我有兩本,都由中華書局出版。新版在二零零六年,書前有一「重印說明」: 「舊版附錄〈關於陶淵明〉寫於一九七三年,是根據逯欽立先生按當時的政治形勢及政治要求給學生們講解陶淵明的講稿整理而成的,是特定的社會環境與政治環境的產物,不能完全體現逯先生研究陶淵明的成果。」重印時根據逯先生家屬意見,將文章抽掉。

舊版出於一九七八年,「出版說明」末段則說:「毛澤東同志提出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是繁榮社會主義文藝,發展無產階級新文化的重要保證」云云。這裡重提〈關於陶淵明〉不為貶損錄欽立,而在文中把「不為五斗米折腰」解讀成「折腰與否無非是地主階級內部的衝突問題」,總結陶淵明「自負自己的門第的高貴,從而表現出強烈的門第觀念」,無不令我想起啟功提起那回憶片段。

啟功說自知不配合無法過關,不得已寫文章說《蘭亭序》為偽,後來編文集時才刪去,可見古典文學在近代經歷的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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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urday, August 14, 2021

為卡夫卡招魂













看利志達《卡夫卡》及其原稿展,有一直覺:減輕了故事創作的壓力,利志達可更專心於分鏡和畫畫,似比前作《蟾宮事變》揮灑自如。改編當然是另一種創作,但因那是卡夫卡,讀者總讓他三分,一方面更努力嘗試讀出意思,另方面更願意接受那些突然或無厘頭。唯一覺得原稿展要是不在藝術中心樓梯,而在展廳,效果就更強烈。

《卡夫卡》的故事題目,有兩個一眼認得是卡夫卡哪些短篇,如Trees及Vulture。但有些則改了原題,既然題目都列在書末,每章以線條化的畫面開始,似有意隱去題目免給太強框架,我就無一一追查,只覺貫穿全書的,是某種茫茫的壓逼感或恐懼,危機四伏,有人奔跑、有人被捕,但總無法確知來龍去脈,像一開始已跳入故事末段,像夢。看時沒太勉強自己要讀出意思,任一些聯想和疑問浮出就是。展覽則朝相反方向,除題目,每故事旁都有印在牆上的句子作提示,不像英文題目中性,例如Trees是「真表象vs假表象」,Vulture是「果然敵不過他」。

舉Vulture為例,卡夫卡原文只半版:「我」一出場就被一隻鳶啄著腳,皮鞋和襪都已爛掉。一位先生路過,問:「咩事要忍佢呢?」我答因無能為力,鳶太強猂,趕不走,與其任牠撲臉寧可犧牲雙腳。先生說:「但一槍就可打死佢啦」。我請先生幫忙,他說好,但槍在家,需等半小時。

要是糊了名,這對答可能令人想起周星馳多於卡夫卡?這黑色幽默還未完,卡夫卡的人像動物,動物又像人,他形容鳶一直靜聽二人對話,似乎明瞭一切,突然起飛,在空中向我身軀直插。往後倒的同時,知道牠將在我那潭血泊中遇溺,反有點釋懷。

我對這故事說不上有什麼解讀,但聯想起《莊子》「涸轍枯魚」那條路上乾涸快死的魚,求人丁點的水活命,那人卻說好啊你等我到遙遠的西江再回來。當下切身之痛無法解決,只能寄望陌生人未來的拯救。同是將死,莊子的魚憤怒,這個「我」則最少可在同歸於盡的想像中得慰藉:強悍的鳶,竟始料不及地溺斃,總算可用自己血液報仇。利志達把二人的對話並置在愈來愈近鏡的鳶頭,最後橋上成了一片黑血汪洋 。

有些故事就更難捉摸了,像Road,改編自卡夫卡的Give it up。「我」在清早步往車站,街上空空蕩蕩,還未熟悉這城市,但抬頭看鐘樓的時間跟手錶不同,原來已經很遲,一嚇就更迷亂,幸好前面是個警察,喘氣問路。他笑說:「你想向我問路?」我說是,他只重複說「放棄吧!」然後他忽然轉身,像那種想獨自偷笑的人一樣。

對這故事太沒頭緒,利志達又沒把主角畫得流汗慌張,且因對白微妙安排,「我」只走前還未開口,警察彷彿已主動問「你想向我問路嗎?」,更怪。放棄什麼呢,為何要放棄呢?不肯定,只好猜想利志達最想畫的、想用全個故事來鋪墊的,正是最終那警察的轉身和奸笑。

我無意把書坐實成當下政治隱喻,有什麼密碼或訊息等待發掘,利志達的懷抱似不在此,況且這故事其實早收錄於他二零一七年的《刻毒》,只是當時沒表明改編自卡夫卡。《卡夫卡》每章雖由抽象線條開始,但或許所有歷史都是當代史,所有改編和閱讀都是當下的事,哪怕對權力或壓迫的普遍描述,結尾也往往令人想到近年一些畫面或氣氛。

例如Power,開始是個大交叉,最後一鏡則是軍官說:「那又如何?百姓就不能抓嗎?軍隊擁有一切的權力。」全書最後的故事叫War,最後幾格,有翅膀的老伯,向一眾蒙面士兵解釋自己不飛走時說:「難道要我們離開我們的城市?/離開我們的家鄉?/離棄亡者和信仰?」這就是為何仍要為卡夫卡招魂?

回到Road那線條化的開始,幾個交叉下是幾堆垂直的線條,但左二的明顯歪斜,配合展覽牆上的「路真的要自己去找」,瞬間又令我聯想到哈維爾在《反符碼》(Antikódy)的一首圖像詩,平排列出多句「讓每個人走自己的路!」。但其中一句打斜印歪了,真在走自己的路,即被全句刪走。注定無路可逃,故要「放棄吧」?

早前重讀卡夫卡的A Country Doctor,彷彿更明白他使一代代人持續改編的魅力,非得在最遙遠最荒誕的場景,才能寫出最現實也最無法啟齒的灰暗孤絕。故事中「我」這鄉村醫生一出場已極困擾,需遠行應診,馬匹卻剛因勞累至死,找馬時就有一連串不可理喻的事情擁至,總是給時空拖著走,未及解決已身處下一站,永恒地無法安頓,在身份、慾望、責任間不斷拉扯:失去前沒發現相識多年的女僕;因記掛她而心不在焉,工作時又沒發現病人的傷口。到發現時已經太遲,生活多徒勞、多枉然,最終唯有在雪地上裸體回家。

日本動畫家山村浩二將這故事改編成〈田舍醫者〉,高明地借用了動畫的特點,人物會忽然變闊扭曲,彷彿世界一直有股外力存在,人都不由自主。但動畫陰暗中又富幽默感,為醫生配音的是日本著名「狂言師」,狂言(Kyōgen)是與能劇共同發展的喜劇形式,為故事平添一層悲喜交集的複雜,正如末段那兒童合唱,溫馨得來又帶點恐怖。咖喱有日本咖喱,卡夫卡有日版卡夫卡,但看利志達改編,雖然畫中男女衣著與城市景觀都很歐洲,但不動聲色,就有這個精神契合的港版《卡夫卡》,圓了作者多年來改編卡夫卡的心願,繼續發夢、問路、打線畫畫。

《卡夫卡》展覽在灣仔香港藝術中心,到八月三十日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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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山村浩二的改編動畫〈田舍醫者〉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DjmW-gIsKs&ab_channel=DeterminedbyLUCK

改編之視野——《審判》的笑聲

https://pilingupthewind.blogspot.com/2013/12/blog-post_9.html

Saturday, August 7, 2021

文學班中期回顧:歐美文學班














之前寫了魏晉班,未有時間寫歐美文學班,但再不寫就不「中期」了。

最令人高興的,是同學間課上或課後電郵的一些問答,我因此獲益不少。前一堂講Virginia Woolf的短篇Kew Gardens,我一點都不熟Woolf,數年前初讀這故事,覺得有點怪,有些地方不太明,讀後卻覺得異常迷人,尤其是寫語言的部份,如這幾句,寫一對初學拍拖的年青男女,因生保、羞怯、未諳世情,而顯得拘謹的對話: “as these short insignificant words also expressed something, words with short wings for their heavy body of meaning, inadequate to carry them far and thus alighting awkwardly upon the very common objects that surrounded them, and were to their inexperienced touch so massive.”(故事全文在此,有興趣可看看:http://digital.library.upenn.edu/.../monday/monday-07.html)

今次選來跟同學一起讀,重看有新得著。但最有趣是課堂後,A問起故事中那四堆人的選擇會否有深意,同學C回覆了一個很有見地的電郵,比喻生猛,且扣連到「語言」之上。徵得他同意,貼出來:

//想試下再elaborate。我覺得Woolf係想用呢四個對話情景,去探索語言同現實嘅對應關係,點解我地有時運用語言會有miscommunication。佢好rational咁展示咗一啲“irrational”的溝通片段。

1)記憶(夫婦家庭)

見到同樣嘅事物,唔同人可以勾起唔同回憶,一千個人可以有一千種回憶,你有你諗起舊情人Lily,我有我諗起細個畫water-lillies。呢段婚姻已經有啲暗湧。

2)理智(失智老人與看護)

老人家神智不清,會唔記得用邊個字先啱,甚至混淆記憶同想像。年輕看護就得個聽字,只可以用身體語言轉移佢視線,文字溝通唔到。

3)專心(lower middle class老女人)

除咗冇專心聽對方講無聊gossip嘢(阿Nell點點點,阿Bert又點點點),我覺得個四句意義不明嘅斷裂句子,好似睇youtube片較咗兩倍速(同蝸牛極慢速描寫比較),當聽咗啲人發聲就算,冇真正理解對方講乜。

4)猜忌(初戀情人)

簡單一句句子除咗字面意思,仲有潛台詞,隨時對方係度試探緊自己,都係估估吓,唔知幾時得罪女朋友,所以講句嘢都要小心翼翼。

字詞係呢四個情景,唔能夠被人100%操控。一個人唔能夠好肯定咁傳遞意義比另一人把握;引申到,作者都未必能夠好肯定咁描寫現實比讀者去理解(我諗同counter Naturalism/Realism文學傳統有關)。字詞本身有自己嘅生命力,可以自己降落棲身(fall over/alighting awkwardly)唔同事物,因為字詞係思緒載體,思緒本身就可以兜圈打轉,恍惚不定。//

另一堂講James Joyce 小說集Dubliners裡的 Araby (原文在此:https://www.owleyes.org/text/araby/read/araby)。

課堂後,班上一位location freak W真去查了文中出現過的所有地方,以及由都伯林市中心前往Araby市集的方法,並附地圖,以示其遙遠。

記得那堂是《蘋果》被迫關門後第三天,所以K再回覆,就由這個百多年前的愛爾蘭故事、由那男孩主角最終在漆黑中的 “anguish and anger”,忽引申到今日香港:

//anguish and anger可以係憎好多野? 憎外面的vanity (呃人的懶東方市集, 2 men + 1 lady, 分分鐘嬲嬲下嬲埋uncle). 亦可以嬲自己 (e.g 被vanity呃). 同埋呢個”I”其實係作者長大後寫返自己/始終以成人角度. 我不熟作者&歷史background. 如果要無限解讀: 心中一直憧憬的美好的東西粉碎左. 好氣憤的mixed feelings. 就好似呢排咁。原本有一刻想過無心機黎上堂. 可以有野令自己專心兩個小時. 真好. 而家連富德樓搭lift都有d enchantment feel.//

看見當然覺得榮幸,沒法不想起《禮記.學記》這段話:

「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兌命》曰:『學學半。』其此之謂乎!」

如沒看過〈學記〉,應會覺得最後「學學半」一句費解。鄭玄注:「言學人乃益己之學半」,仍不好解。前一「學」其實通較少見的「斆」,這裡指「教」,此處實即「教學半」,「半」是相輔相成。

(但手上中華書局出的朱彬《禮記訓纂》注文說「學學,上故孝反,上如字」,「上如字」應是「下如字」才對,不幸印錯了。——「如字」即如字讀,不必轉,第二個「學」讀本來「學」的讀音)。

但由此也可見「學」與「教」字源上本來就有相關之處。

已將第四課Hemingway “The Killers” 錄音放在patreon的「呵呵呵」tier:https://www.patreon.com/posts/54658634

Photo credit: Mimi

Sunday, August 1, 2021

《看見動物》Music Live Session



重看recorded live 連結: https://www.facebook.com/ArtandCultureOutreach/videos/417953142877119/

可能因為「第一個柏練」嘅印象太深,記住佢玩bass時好喪個樣,閒時亦會同佢互傳音樂(佢傳我Björn Meyer,我傳佢威利《好大個網》),所以從第一下做本書,就覺得要有個音樂show先似樣,用啲非語言嘅嘢黎回應書中內容。有日喺腦海閃過另外兩個我欣賞嘅音樂人Loisey 同Lok_C,覺得這三人組合會有趣,試下約,咁先有機一齊坐低吹水,因而知道多啲新嘢,同時好懷舊地喺吹左陣尖咀嘅海風,又可去大西北睇佢地夾嘢,幾過癮。

識咗Lok_C好耐,總係充滿驚喜。同佢一直有個好難解釋嘅興趣,就係互傳一啲好難聽嘅歌,我嘅「李逸朗X蔣雅文《傾心》」仍然難以匹敵,簡直將改編歌推去另一境界。當然有時都傳好嘢,有次佢傳我Loisey 嘅“Confess”,好唔錯,先知佢同band 房有呢個人,睇多啲佢做緊嘅嘢,知些少佢對於點樣搞音樂、拍live嘅諗法,都唔簡單。

Production嘅Cult Key,就係佢兩位同伙伴嘅Art platform,非常用心拍live session,對聲、畫、後製都有要求。有晚問Loisey會點形容Cult Key,佢係話: “Quality 吖”,咁串我鍾意,值得更多人知道,射到去更遠:https://www.facebook.com/cultkeyhongkong

做Video嘅心悅,大學一年班,人在台灣讀緊書,剪嘅呢段video既有香港城市記憶,亦從《看見動物》書中攞咗的靈感,用影像黎同本書對話,有啲好好嘅visual sense同古怪念頭。佢係越洋google meet咁開會、溝通、修改,大家初次睇到條片都覺得正。

Poster係《看見動物》嘅設計葉梓霖做,喺書攞左一啲原素,由比較溫文嘅文風,扭一扭變成配合個show風格嘅感覺。

對讀者和觀眾聽眾嚟講,最理想當然係先搵本《看見動物》睇吓,到下周六睇個live,睇吓有冇咩碰撞到出嚟,會唔會有啲意料不到嘅想法或觸動。

怕唔小心睇錯,補一句:係Live Session,ACO Facebook直播,唔入現場觀眾的,唔好上錯A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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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音樂》Live Music Session

「有天打風回到《看見動物》的場景,郊外與城市,日與夜,都是動物的風景。」

Perfomers:

梁柏練

Loisey

Lok_C

Video:

Li Sum Yuet

Organizer: 艺鵠Aco

Production: Cult Key

31/07/2021(Sat)

2100-2200

Art and Culture Outreach 艺鵠Facebook Live直播

https://www.facebook.com/ArtandCultureOutreach


附錄:

《看見動物》序:第N個柏練 http://pilingupthewind.blogspot.com/2021/07/n.html

你係做開咩運動?










凑熱閙,寫運動。撇除小時最大路的乒乓波和籃足排,人生遇過最有趣的運動,叫蹼泳(Finswimming)。

家族是水上人,阿爺和父親都以駕船為業,我自小彷彿有幾分要熟水性的要求。那時每年夏天,親戚會隨阿爸船公司去員工遊船河,海港城外那之前放黄膠鴨的凹位,還有個浮在海上的怡和私人碼頭,由一道金屬長梯連下去,走過的聲響很威風。船是名為「鳳凰」的雙層船,古色古香,頂層船長室是個八角亭設計,阿爸對那船有感情,老家飯桌旁至今仍貼著「鳳凰」的過膠照片。

那時跟表哥的興趣,是當船停定,就從二樓跳進海中,來回幾次,直至周身疼痛才停止。數月前有天坐天星小輪樓上,握著扶手向下望,要有人給我很多錢,才會想那樣亂跳下去。

結果人生第一份工正是游泳助教,時為九九年剛考完會考,圈報紙找暑期工,去了老遠的摩里臣山游泳池。要求寫明只需從旁協助,不用教。兒童池是有幾個穿著橙色吹氣水袖的小朋友,大約三四歲,教練把他們帶出幾步,要他們撥撥撥游向池邊。深深記得有一個小朋友應太冷,攬著我不肯游。只好指著池邊說:「嗰度啊」。但教練幾分鐘後就消失,有另一班要教,再沒現身。忘記餘下的時間怎過,但感覺像騙案,下課在池邊壓抑激動跟教練說,我不收今日人工,不做了,第一次辭職,回家當然沒怎跟家人說,壞事最好任他淡去。

忘記是否因為瞥見職場的詭詐,那暑假再沒找工作,反而不斷報班學東西。蹼泳是在街上横額偶見,報名大抵因為活動夠少見。總之去到發現,平時蛙鞋左右分開,蹼泳則用單蹼,雙腳套在同一塊扇形水撥,較優雅的比喻是美人魚,站起來我卻覺得自己像垃圾剷。

在水中,隻手放前沒動作,只靠腹和單蹼上下流線擺動推進,呼吸管中途會入水,要學吹氣清管。記得教練說蹼泳是最快的水底運動(剛查五十米世界紀錄是15秒,快自由式近6秒),但單蹼推力大,阻力同樣大,單要學懂控制也花工夫,容易抽筋。雖然那夏天接著也報了獨木舟拯救班和三項鐵人班,印象最深始終是蹼泳,得著最少有兩點:一,人生首次有腹肌。二,不那麼容易輕視小眾運動,覺得應有鮮為人知的樂趣,例如現代五項(Modern pentathlon,在奧運屬最不受歡迎的Category E極少轉播)、救生比賽(Lifesaving)及蓋爾式足球(Gaelic football),偶爾也上網看看。

時間一晃超過廿年,去年春,自覺坐得太多中年發福,有天去買跑鞋,晚上往公園跑步。從來不愛跑步,不足一個月,膝頭痛,要看跌打。教帆船的友人K知道,說他正參加一個可幫助改良姿勢的運動中心,幾個教練有物理治療出身、有田徑出身,都專業,叫我試試。對背心肌肉佬一向有點抗拒,但想見識,跟著去。跑步堂的教練見人

新來便問: 「你係做開咩運動?」眼見身邊的人多有專屬項目,果然五湖四海。

先來是英超球隊熱身那種身體協調,只可惜小時侯練波還未有這些步法訓練。其中一課,教練從旁拍攝跑姿,重看果然奇怪,問題太多,像前腳習慣放太前,所以每步都在減速,要慢慢改善。

但領悟還不在這些技術,而在教練與運動員對身體的專注之中,感受到一種珍貴的純粹:去了一年多,仍沒人問過我職業、參加原因、運動以外的東西,話題離不開哪裡肌肉痠痛,上次有什麼動作未做好之類,且教練風格各異,有的風趣有的沉靜,但同樣各施各法,幫人增加對肌肉的知識與感知。同學中有路人甲如我,也有人的運動是硬舉(Deadlift)比賽,會自嘲「好悶㗎,舉重都不如」。有次訓練彈跳力,發現前面同學衣上有HKG和區徽,印著“Shuttlecock”,後來知道是香港毽球隊。前天走時同看門前電視的奧運,問起他,他笑說:「仲有好遠路」。

人的興趣與能力各有不同,有次看見一人衫上寫著 “Your workout is my warm up”,瞬間只想到相反:“Your warm up is my workout”。


圖:小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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