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y 23, 2022

《一道門》自序


 











書題源自〈閂門開門〉,有天受鄰居貼在梯口的尋門告示啟發而寫。這道門的緣起,則是《蘋果日報》。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起,「無腔曲」專欄隔周六在《蘋果》名采版見報,有幸趕上這尾班車,更盡情像技安在水管上唱歌。有次農曆新年,晚上與親戚在老家樓下大牌檔食飯,茶餘飯後,大家通常回顧剛才雀局,哪隻單吊二筒應叫卡窿,平日不常見面的May表姐卻突然說,看到我寫親戚舊時過新年食飯打麻雀的〈初二〉,她覺得「幾搞笑」。

親戚多不知我寫東西,我也從來不提,沒想像過May表姐竟會看到,感覺十分新鮮,只因《蘋果》才繞個圈接觸到她吧。她這個「幾搞笑」我覺得幾搞笑,之後偶爾會想,文章能令她覺得搞笑就算成功。

二零二零年五月,部份文章結集成《無腔曲》出版,書進不了公共圖書館是後話,當然跟寫得好壞無關。繼續寫,心知已在倒數,寫得一篇是一篇。二零二一年六月,《蘋果》被迫閂門,網頁一夜消失,此後被迫閂門的何止《蘋果》?

倒記得《蘋果》臨閂門,邁克專欄有篇〈笑到最後〉,我當時把文中這段抄在筆記:「各人經歷迥異,處世態度五花八門,堅持以打哈哈方式行走江湖直至揚長而去,大概非常基佬,習慣了在逆流中採用蝶式暢泳,幾時上岸無所謂,至緊要保持美妙姿勢——亦即係呢期疑似成為自閹敏感詞嗰個『靚』字。」糊了名也知是他,在暗淡氣氛下仍有那百厭得來丁點的九唔搭八(如「大概非常基佬」那句),也有種桀傲不馴的本色,看了開懷。

《一道門》分前和後。「前」是《蘋果》閂門前的三十篇文章。「後」的第一篇題為〈蘋果因緣〉,在眾人雨中送別那最後一夜邊聽live邊寫成。消失的東西愈來愈多,也試試找門開,像patreon,簡介說:「《蘋果》被迫關門,想了想,覺得也應當作變化自己的機會。多年來都想跟社交媒體保持點社交距離,不因清高,而是深知性格已夠自我,沒信心是我玩它而非它玩我,不默默被它conditioned和馴化,或放大某些性格缺憾,畢竟任何一個厲害平台都是無數精英的設計,只為令人流連忘返。《莊子》說的『物物而不物於物』實在不易,更常是自我物化、商品化、唔化。但即管試試看。」

本來隔周六見報的「無腔曲」就這樣寫下去,當繼續交稿,幸得立場新聞和關鍵評論網轉載。但同年十二月底,立場也被迫關門,許多門變成牆,世界與語言都愈縮愈小。如果將想法往肚裏吞不是比喻,幾多人早已飽死。「後」就是這大半年來文章,也有增補而成或未公開過的。至於「後」之後會怎樣?天曉得。大概會在欲言、無言、欲無言之間繼續周旋,閂門開門。

說說三篇序。怕煩人,並非每次出書都找人作序,但這一年多寫過三篇序,包括梁柏練的《看見動物》、「好青年荼毒室」的《人生種種》、邵頌雄的《大時代的蜉蝣》,分別是學生、朋友、前輩。剛巧,這三類人是我生活重要元素,找他們最順理成章。學生找了黄勺嫚,則因有天見山書店老闆Sharon提起《看見動物》,問有誰沒出過書而最值得出版,我首先就答黄勺嫚。慶幸能用幾位的文字來開門。

為邵頌雄編書時,有天收他短訊,問我自己出文集的事。跟坐對面的華欣說起,她只冷淡說:「又出?咪出咗囉。」哈哈。但到她開始為這書做封面和設計,務求把書做到最好的用心還是使我驚訝,那用心,又哪裏只因為書。感謝Solam排版、阿洋編輯、Sharon支持。能跟幾位合作,是我幸運。

我後來才知道,第一次跟Sharon見面,原來是她二〇一五年來了馮睎乾和我一個張愛玲講座。那時還未有見山。一八年某冬日,馮睎乾約我到見山一起為其亡友Y的舊書標價(現在放閣樓那些),拿了幾箱書到門外,邊翻邊聊天。有人偷偷拍照,傳給Sharon,她大抵把事情想像得更艱苦,收舖前駕車拿來一大煲湯,我才首次在書店看見她。繞了一圈,書由見山出版,就模模糊糊有點見山又是山的感覺了。

書中文章多是有感於當下,結集後讀來自然有時差。想起利科(Paul Ricoeur)有個說法,叫「雙重日蝕」(double eclipses),借用了這罕見天文現象,意象鮮明地解釋文本注定脫離時空脈絡,非但不是壞事,反而有益:寫作時,讀者隱沒,不知將被如何解讀;閱讀時,作者消失,原意未必重要。於是,文本總懸浮在這兩重遮蔽之下,向虛空而寫,向虛空而讀,卻是它可脫離當下處境自己說話的契機。散文集尤其注定如漁翁撒網,永不知道哪篇會在何時打動誰,令人覺得「幾搞笑」或有點意思。但既已投擲到那片漆黑之中,就看這道門的造化。

希望《一道門》能為你打開一道門。


作者:郭梓祺

編輯:連安洋

封面及設計:區華欣

排版:蘇瑋琳

出版:見山書店,香港上環太平山街6號地下C舖。

五月底有售,請留意見山IG。


圖:華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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