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生活有變,先要處理的,是書。
幾年前寫過一篇文,叫〈少時與此獨無緣〉,題目出自齊白石一幅畫,那個「此」正是書。人大了才叫與書有些緣,成了生活一部份,但其實仍不算經常買書。話雖如此,書買了少轉售或丟掉,結果還是填滿了一大個書櫃,又攀藤一樣蔓延到旁邊的雜物櫃、桌面、床邊、地上,有機地摧毀本來井然的分類想像,回復其曾為樹木的自由生命力。
高達有一套八分鐘短片,名為“In the Darkness of Time”,分了幾個「最後的一分鐘」,青春的最後一分鐘、勇氣的最後一分鐘、愛的最後一分鐘等等。思考的最後一分鐘,有幾個鏡頭我印象很深:開始時,誰人不斷將一袋袋黑色垃圾袋包裹著的東西扔出門外。那些垃圾是什麼?鏡頭一轉,映住一隻手在家中將一本又一本書扔進垃圾袋中,但中途可能捨不得,又停下翻幾翻。旁白一直是不同著作的內容,徘徊空中,喋喋不休。
最近打算賣書,夠狠心的話目標是賣掉六七成。整理時,經歷正與上述鏡頭類近,執拾進度因而異常緩慢,這兩日只如醉酒佬玩《倉庫番》,幾下就反被堵塞住了,桌上七成面積是一幢幢書,只能將電腦放在一角打字;櫈上是書,路中心也是。勞碌了兩晚,還未分類,差幾步才真正把書賣走,已經累透。
嗜書如命的聽見人賣書,或像《危樓春曉》裡眾人聽見譚二叔賣血一般,輪流重複:「二叔,你賣血?」但空間有限,沒法子。發現賣書也關乎自我形象。想像中的他人,將無可避免以我拿出來的書推斷我的興趣、品味、眼光、自知之明等。那就分幾類說說將賣的書:
一. 最明顯,不代表讀過:書櫃是上手租客留下的,他本用來放模型。櫃頗深,可前後兩排放書。少讀的書當然放後排,有些一放就七八年不見天日。執拾時發現,竟然有一本Plato Complete Works,忽爾有種羞恥感。當年買來做什麼呢,看門口嗎,似乎太大想頭了。也有一本Ingarden的The Literary Work of Art,當初應只被題目給吸引,懵然不知難度或所需背景知識。兩本都只翻過幾頁。那些大部頭的書其實像願望多些,想起浮士德。我也會賣一本《浮士德》。
二. 不代表不喜歡:最喜歡的我不會賣,別人特意送我或扉頁題了字也不賣。但例如也會賣走一些Umberto Eco著作。有幾本硬皮的,仍記得是當年在上環「實現會社」一幢買走。去過那裡一次放映活動,講者是家明,當年仍未相識,我和W是僅有出席者。到第一次與家明坐下談天,他送我一本李洋的《迷影文化史》,好書。
三. 不代表喜歡:常覺得廣東話的「唔愛」真厲害,愛即保留。雖然少亂買書,但也有小量的確出於誤會,有些是工作需要。總之,心中只好壓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多想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四. 為省地方,有些同題目的書只留一種:留楊樹達《春秋左傳注》,賣洪吉亮《春秋左傳詁》;留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賣陳奇遒《呂氏春秋校釋》等等。幸好早接受自己不會是學者。Joyce有些買過幾個版本,都只留一種。
五. 有些不賣,直接扔掉。如深處放著幾本「煜華文化」出版的彩虹色書脊《預科中國文學》。A-level課本,掉前還是翻了兩翻,第一版就是一張李小龍貼紙。想起自己有些抉擇實在無聊。當年為何矢志揭爛這本書,要考好文學呢?只因中四五讀商科,中六想轉修文學,但學校文學老師最初不許。可能怕我讀不來,可能怕我拖累公開考試成績,周旋了好一會才成功。讀文學只為鬥氣,總之要考得好過其他人那樣。
想起,有時跟W逛商店,她看見些什麼得意飾物說想買,我會奸笑說「呢啲係人地斷捨離時最先會掉嗰種嘢嚟」,看看可否刻意掃興來摧毀她的購物慾,能捱過這關就算真正想要了。現在執出來打算賣的書已叠滿一整條走廊,忽覺得自己那樣說,未必有道理,哈。
執書真是恐怖活動,搞了整整兩晚,只完成第一步工夫。原應周六出街的文章,也就延遲到今日了。
圖:會賣的書之一部份,之後會分類post在fb,有興趣請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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