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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來到十二月,2019真難過,半年好像過了幾年。六一二、七二一、八三一外有許多小日子,因有寫日記,重看才記得可予人時間感的細節,否則會更錯亂。
六月十日和十三日:細閱對家的報紙,尤其是社論和專欄,看看平行時空的彼岸,事情如何被詮釋和傳達。大家一直低估了報紙的影響力,碰巧S說起彷彿超然於世看透習主席跟美國佬在捉一盤什麼棋的「大局撚」,跟他說:《XX》對大局人的培養肯定比TVB厲害,因為有現成答案給你記,記完就可行走江湖不被看扁,有「識啲嘢喎阿叔」的虛榮感,絕不介意自我棋子化和卒仔化,反會嫌只看TVB的師奶沒論述——想起自己去旅行,買了Lonely Planet總要比女友早些看,好似就比她認識世界。
六月十六日:前一周日全巴士的人白色衫,這周日全巴士的人黑色衫,背囊上幾點白花。
七月十五日:神秘的鄰居不交垃圾費半年了,垃圾佬總是大力拍我家門,問有否見過他們。想過代交,又不甘心。別說社會大事,小事也可使人折騰。前一天的示威有警察斷了手指,有警察家人打上電台,發出林鄭欲送警察入浩園的SOS。
七月廿六日:知道翌日元朗遊行,將有休班消防員自組急救隊代警察執勤,首次發現「休班」連繫的,不必然是偷呃拐騙等壞事。
八月二日:見網上有過來人憶述監獄生活,大概想給人一點心理準備,提及坐監時收到陌生人來信會開心,但更加會覺得傷心:「因咁會提醒我,我依家係受困嘅。」同日見晚明人有一印章,用陸游句「儲淚一升悲世事」,借來說當下極恰切。
八月四日:大罷工。學校暑假無工可罷,卻發現暑假移民外國的舊同事(這「舊」字真新)已在彼邦先我復工,當天要上班,感覺奇異。
八月十八日:家姐和我約了父親,他人生首次。同行有女友和友人。出時代廣場發現橫風橫雨,家姐問父親「點啊怕唔怕」,駕船近五十年今年剛退休的父親說「有咩風浪未見過」。等待時有人派「良知」貼紙,隨口說「有喇多謝」(其實沒有,只是不想拿,留給別人),蘇珏笑笑:「係囉本身有良知就唔駛攞,哈。」
九月二日:友人O憶述某次遇上催淚彈,沒gear,也不逃跑,只回頭一步一步流着淚慢行:「只為咗嗰少少嘅Pride」。
九月十五日:覺得生活太被動,總被新聞牽着走,不想每日看着傷亡報告過日子,拿別人的愚昧作樂也太低級,生活都虛耗在這裏。
九月十八日:友人D說,要「極悲觀地上進」,很好。
十月一日:在人人攝衫的銅鑼灣,坐下休息時,看見一對白髮夫婦經過。頭後竟各綁着一個V煞面具。
十一月七日:九龍城「蘭英」印尼串燒結業,告示標明「不開新店」、「不授徒」。
上環太子臺難得地不姿整的Cafe Lavande也早一步結業了。好東西靜靜消亡。
十一月十日:居港猶太作家說,看見示威者用納粹屠猶等類比,覺得比擬不倫和冒犯,"inappropriate appropriation"兩字說得巧妙。
十一月十二日:警察攻入中大。盲的盲、姦的姦、死的死,醫院、教堂、大學逐一失守,還有更嚴重的下一步嗎?現實生活沒有《殘缺的和聲》式的急停,扯開布簾後乍見一個瘦骨嶙峋的赤裸老人加上配樂,已足喚起惻隱。還是場面仍未夠戲劇性、催淚彈不夠璀璨?
晚上由威爾斯步行回中大,想起那時住研究生宿舍,房間對着吐露港,深夜極靜,有時是聽到早班火車經過知道天光才去睡。二號橋就在不遠處,一直想走過橋的對面看看,到畢業還沒有。那時生活十分自由,許多個周三早上先到湖邊餵餵鴨,再到尖沙咀吃早餐,然後坐船到灣仔影藝看十二時半場,在別人都在忙的「閒日」來閒,感覺份外閒。印象最深的一套是意大利電影《燦爛人生》(The Best of Youth),六個小時,分兩周播,全場只有四個觀眾,看完我老了六小時,戲中人老了四十年。「燦爛人生」之於今日,多麼諷刺。
《蘋果日報》專欄「無腔曲」2019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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