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une 17, 2009

永恆和一天


一個同年出生的朋友,最近在搜集我們那代人的六四記憶。

我最近重看了一部電影。

其中一人的故事很有趣。大抵是那時候的禮堂太侷促,所以身邊一個小朋友在大抵很悲壯的集會暈下應聲倒地,說故事的人為此一直覺得六四真悲壯。

電影是安哲羅普洛斯的Eternity and a Day,電影中心重播,看第三遍終算有點得著。

自己最深的印象,是一次回家的校巴旅程。排隊上長長的校車時,保母一邊半抓半推,一邊吩咐著「前」或者「後」,三個人的長椅就前前後後梅花間竹地坐了五個全程背著書包的小朋友,排排如是。幸好一直沒車禍,否則會死很多人。

自己最深的印象,是那個四處收購生字的詩人。初次看時半睡半醒,誤以為那是拜倫,所以一直不明白。後來知道,那原來是個叫Dionysios Solomos的著名希臘詩人,從意大利回國希望幫助希臘從奧圖曼帝國獨立,倚仗的正是自己忘掉了的母語希臘文,所以正努力逐字逐字從本地人處付錢學回來,用文字和詩,思考與反抗。

玻璃窗偏藍,一個好像是六年級好像比較懂事的大哥哥,從褲袋取出紙巾,在顛簸又被擠壓著的大腿上攤平,打算在上面寫字。

詩人最重要的作品叫The Hymn to Liberty, 但那首題目矛盾的詩歌The Free Besieged,最終卻未能完成,故此百幾年後的戲中主角Alexandre,才希望能在生命的盡頭完成此未竟之業。但據說,一首詩沒有完成的時候,只有放棄的時候。

來回劃了很多筆令文字變組,三個中文字,兩個英文字,彷彿是直接打開頭顱寫在我腦海的 ── 紅衛兵GET OUT ── 我知道紅衛兵不是紅豆冰,小時候比較蠢鈍所以get out未懂, 但問了大哥哥之後就一世記住。長大後,間歇就會想這個快要是中年的人當天為何會聯想到紅衛兵去。他想著的真是六四?

努力完成還是放棄? Alexandre 靠的是途上遇見的一個難民小童。在長街上,他眼見小童受到警察追捕,動了惻隱之心將之救上車上,結果二人成了年齡、語言和背景大異的同路人,哪怕只是一天。輾轉之間,四處搜集希臘生字的成了小童,然後他們又在途上遇見在蹓躂的Dionysios Solomous。

大哥哥把紙巾按在窗上,寫字的一面向出,希望碰巧停下的車輛裏頭的人會看到,雖然不過是幾個簡單的生字。

小童前後總共拿回來了三組生字: Flower。Stranger。   

實驗吸引,幾個小朋友靜候。校巴終於停下。真的,我分明看見坐在對面車的成年男人,那一瞬間如何被突如其來的文字吸引。凝望。微笑。

It’s late in the night。




《字花》二00九年六月/第十九期。為該期專題「走,走到一九八九」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