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February 23, 2022

James Joyce文學班 中期回顧













課程剛過一半,香港情況的艱難,與JJ文學的漸趨艱難,竟有點扣連:

只有第一課是實體,之後變mixed mode,這兩周再變全zoom了。

只有頭兩堂是相對易讀、易討論的Dubliners,之後三堂是漸難的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選段,下周終於Ulysses,打大佬:)

兩者都是要不斷適應,世界本就不容易。

傳記家Richard Ellmann曾用 “Uncompromising”形容Joyce第一篇發表的故事 “The Sisters”,我想Joyce這 “Uncompromising”的傾向,明顯是一本比一本強。但細讀Dubliners還是很有意思,除可看Joyce寫法的演化,書中冒險與私奔這些元素,也貫穿他的人生和作品。

第二課討論的短篇 “An Encounter”我尤其喜歡。幾個小朋友打算逃學去冒險,見識一下真實的人生,誰知真實卻如此突兀,超出他們的英雄式想像——本來計劃到名為Pigeon House的發電站,卻遇上一個怪叔叔(有學者說這Pigeon有聖靈的指涉,本想找神,卻只找到變態佬)。

"An Encounter"原文在此,有興趣可看看:

https://www.gutenberg.org/files/2814/2814-h/2814-h.htm#chap02

同學D課後的一個電郵對這故事有些有趣引申,寫得很生猛。得他同意,引錄在此:

//我自己睇第一次覺得有趣既,係故事既「我」既內心矛盾:長期自以為成熟理性,處事圓滑(但又keep住會自我反省)。佢對唔同事情既描述都好似係先客觀/客套,甚至偏好,但其實佢根本唔係咁覺得,例如剛開始會以為Joe係佢童年既啟蒙,但其實係個大蝦細;佢每日都要玩既Indian battle,其實佢每次都輸;佢將呢個活動睇成 "difference of culture and constitution were waived“,只不過佢其實係淆底;佢對Mahony蝦細路打雀追貓都有種不以為然,去到最後一句終於先透露自己其實唔係咁鍾意佢;面對怪叔叔,佢又要扮鎮定應酬下佢先,等等等等...  相對地比較rough既 Mahony一早smell到danger已經bye bye你條尾。

阿祺再講多少少個政治社會背景之後,我就忍唔住揣測作者既政治隱喻,例如怪叔叔就好似影射緊一d politicians,表面就好decent, 有學識既形象(我輕輕wiki過Thomas Moore, Walter Scott 同 Lord Lytton,一個係Irish既Whig,一個係Scottish既Tory, 一個係English既Whig then Conservative —— 阿叔唔只買兩邊,係魚蝦蟹銅錢葫蘆雞買齊); 見你冇乜興趣就懶係 liberal 講下d開明思想(如果JJ咁直接將protestant同 cricket club之類放入文章,我覺得liberal直接影射緊個party都合理);最後骨子裡原來係有舖boy whipping癮。

如果用呢個角度睇返成篇文,我就會覺得好似講緊成個年輕既 home rule movement 裡面既唔同人既唔同encounter,有笠左水既,有覺得自己追求理性既,有敏銳直接而訴諸力量既。佢地對於adventure既想像,可能係自由美國,可能係成個世界;甚至有d可能走去了血統既追求(?)(有說green eye 在Celtic/Vikings較常見);然而一切係政治現實面前都顯得幼稚,真正既權力關係下,朝野就算係對movement較包容既一方,都只係nice warm whip。而講返movement既同路人,可能係去到最後,一d你曾經不以為然甚至睇唔起既,結果就成為你既依靠。//

我回覆說,「我咪話JJ少年時有個偶像叫Parnell推動Home Rule嘅,在佢scandal後被同伴和天主教會背叛之前,其實反而係被一啲更激進嘅愛爾蘭政治家嫌太保守,因他算係議會路線。(btw, JJ在愛爾蘭獨立運動都有反暴力的傾向)所以將三個小朋友讀成三種路線、反應,都幾有趣。」

Saturday, February 12, 2022

與君同住九龍城




















家住九龍城第十五年,有時無意中多知此地歷史,總覺得新鮮。


先前寫〈《好字》其三:羅叔重條幅〉找羅叔重資料,發現他寫過幾首〈關壽嵩哀詞〉懷念這畫家朋友,其中一首不富詩意,卻如實記錄二人在淪陷時期同樣沒詩意的生活:


「海角無端忽搆兵,與君同住九龍城。共謀衣食生存計,元塱荃灣日日行。」


羅叔重生一八九八,精通書法篆刻,自廣州來港後,原居大埔,因家對吐露港淺灘,煙雨濛濛,取名「煙滸」,變成綽號。一九四一年香港淪陷,羅叔重在〈關壽嵩哀詞〉附記說:「余挈眷遄歸內地,及事情屏擋後,又兩度來港,下榻君家。」把家眷安頓好又來港,關壽嵩在九龍城的家,就是他借居之所。


元塱即元朗,每日行至荃灣,非如今日行元荃古道般郊遊看風景,而是謀衣食。附記繼續追憶前事:「倭賊以三十年十二月八日稱兵侵略九龍,越十日而陷。糧食告竭,搶掠頻仍。余與同居旺角,乏資備糧,因與君早出元塱,作販菜,以謀裹腹。」所謂販菜,應是晨早至十八鄉拿菜出荃灣開檔?不禁想起,聞說羅叔重有一枚印章刻了「踎墩六十八年」,晚年自嘲從來不擅營生。


我常覺得應拍一套文人版《一代宗師》。四九後,葉問在大南街落腳,不遠的桂林街就住了錢穆。但淪陷期間在九龍城踎墩的,又何止羅叔重?抗戰之初,陳寅恪本欲受牛津大學所聘,過港準備乘輪船赴英。但歐戰爆發,地中海不能通航,滯留香港,乃受許地山邀請至香港大學任教,同時著述不斷,學界認為與二戰國際形勢有密切關係的《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序末即署「辛巳元旦陳寅恪書於九龍英皇太子道三百六十九號寓廬」,住處離港大校園實有一段距離。


辛巳是一九四一,年底香港淪陷,陳寅恪離開港大,困居家中,前後致函傅斯年言生活艱難求援助,詩中以「乞米」自嘲,另一方面義不受拉攏他的日本人送贈之麵粉。一直尊敬陳寅恪、也任教於港大的陳君葆,在四二年一條日記寫道:「劉孫二人昨攜米六十斤罐頭肉類七罐予陳寅恪,今日回來報告近況,據謂他已捱飢兩三天了,聞此為之黯然。」


當然,受港大停課影響的除了老師,也有學生,不能zoom,張愛玲當時就去了大學堂臨時醫院做她的冷血看護。現在雖無戰爭,但讀陳寅恪長女所著《流求筆記》對淪陷時的描述,不免想到當下環境:「一時社會秩序混亂,孤島上生活困難,交通阻斷,學校停課,商店閉門,人心焦慮不安。」


九龍英皇太子道三百六十九號,又是什麼地方?一查,原來即龍珠商場。幾年前寫過一篇〈九龍城soundtrack〉,許多記憶沒放進去。九龍城是中學時偶爾會到的地方,其中包括龍珠商場,因裡頭有間專賣NBA衣物和產品的店舖,東西當然沒錢買,只摸摸,純混吉,印象最深倒是牆上一張Jordan攤開手、幾乎一比一的半身海報。不久前再進商場,多是空舖和毛冷舖,但因現在剪頭髮的舖頭就在附近,又想起跟九龍城的另類淵源。


頭髮一長就不自在,知道髮型屋被勒令關門,周三早上打給相熟髮型師R,幸好他肯提早開門,讓我避過人潮。他平時知我怕在髮型屋呆等,多數約好少人時才叫我上去,或因聽我說過髮型屋恐怖回憶,多兩分體諒。


中學某年,不知哪個同學說九龍城有間髮型屋又便宜又好,有天放學就去。印象中那髮型師是新手,到中途,剪到右邊耳仔後面,突然刺痛,且有一下奇怪的「卜」,那聲音之接近和內在,彷彿聲波未經空氣傳播已到耳膜——該死的,他剪到我的耳殼。血流得快,看著鏡裡的校服白恤衫逐漸染紅,臉青,更驚是那髮型師也很驚,只記得人生首次體驗頭暈真會看見星星,不知是失血、痛、還是驚,有幾秒休克。成為全店焦點也不自在,有人遞布遞紙巾,有人安慰我,有人責難他。


但跟R說,世界是難以解釋的:止血後速速剪完,我竟還堅持付錢,也真付了才走。R問,回家有否跟阿爸阿媽講?當然沒有,只渴望家中無人,回家就只一支箭衝入廁所,洗衫,最好血跡不被看見,看見也勿追問,總之不是被黑社會毆打。現在右耳後還有刀疤,每次剪到那處也涼一涼,陰風陣陣。繞了個圈,能重回九龍城剪頭髮,簡直克服陰影;想到羅叔重、陳寅恪諸君曾在此暫住,更是bonus。



圖:華欣畫於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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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腔曲」專欄文章,會繼續隔周六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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