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August 3, 2019

總掣在元朗


幾年前有天身處一個冷氣太大的劇場。我知道那劇場因設計問題,冷氣掣在場外的遠處,來回要幾分鐘才能調校。有朋友說太冷了,建議關掉冷氣一會。熟悉劇場設計的K即打趣說:「總掣喺元朗。」我跟K不熟,瞬間卻有「咿咦?」的驚歎,像因暗語而認出同道,哈哈笑,朋友一臉茫然。解釋笑話最吃力不討好,只叫他回家溫習《整蠱專家》開場成奎安被虐待那一幕。

因為七二一白衫軍的恐襲,元朗才從邊緣成了中心。給我很深印象的,還有七二二下午,那位到元朗警署外抗議的青年,拿著咪邊哭邊說自己對元朗的感情,流著淚用「元朗人騎牛返學」這種地區歧視的笑話來自嘲,聽得人更心酸。這悲喜反差,就像去年看過潘源良的一段影片,他非常深情地翻唱「我直入元朗,你老豆叠羅漢......

我不熟元朗,如沒記錯,上周才去了人生第三次。那天出門前,有一秒想過穿黑衣會否太危險,但轉念一想,連穿什麼顏色的自由也沒有,又是什麼世界。早上要先到大埔墟,午後打算坐紅Van進元朗,遠離小巴站已見一條黑色人龍,有人經過會說加油。車太疏,慢慢有人建議轉乘巴士。有自己駕車或租車去的人,開始向人龍豎手指,還有一個空位、兩個空位,有人上車。等近半小時仍未上到小巴,我卻已慢慢到了站頭。一輛七人車忽停下,開門,向人龍展示一張紙,大字寫著「元朗」,原來是義載。

上了車,司機頗熱情,說平日載遊客,但最近看不過眼,覺得賺少些也要幫手,七二一那晚在上環一帶載人回家,過不到元朗,唯有逼自己不要再看網上片段,否則很易發瘋。他不斷叫我們拿水,殷勤說「想睇風景可打開個簾」,雖然車窗其實沒簾。他解釋應是元朗那邊紅Van站頭故意不放車過大埔,才要等那麼久:「撐政府就有車接有錢收有衫著,普通市民你就食蕉啦,車都冇得你撘。」坐車頭的是個拿著行山杖的阿伯,也說「唔係打女人,我都唔會出嚟」,坐後排的兩個年青人笑笑說,去元朗行山拿行山杖,好合理。兩個年青人原來今次才首次出來,語氣反而好像帶點興奮。

司機先生說,放下我們後又將回大埔,看看可走幾轉。差不多到達元朗市中心,他指著空蕩蕩的大街駡「你睇吓呢個政府」,意思是搞得民不聊生,人心惶惶。險惡的環境逼出這許多好人好事、萍水相逢,晚上聽到據說有便衣警員扮義載,破壞這些信任與情誼,只覺特別可惡。

下車的一刻覺得街上異常寧靜,靜得有點令人不安,會不自覺地懷疑街上比較健碩或樣子欠佳的人。約了兩個朋友們在「生活書社」會合,商場已經落閘,仍開門的店舖不多,找了一會,店主Eason和琳都在,如常看舖賣書,喇叭播的卻不是音樂,而是網上那種刻意地誇張的信息,很能緩和緊張氣氛,其中一段這樣說:「今晚真係唔好出元朗,我大佬同我講,南生圍個邊所有動物已經失晒控,啲彈塗魚啊、牛啊、白鴿啊全部都會出嚟,吹晒雞啦......」臨走,Eason不忘叮囑我們:「記得小心彈塗魚」。

後來再跟另一朋友會合,甫見面他即向我們派發他自製的一叠「元朗公國外國人入境紀錄」,說剛才乘巴士來時本想在車上派,但不知幾多是同路人,不敢亂來。細看表格,「入境目的」分別有「保衛香港」、「爭取香港自由自主」、「爭取雙普選」及「反對警黑聯盟」。啊,警黑聯盟,總掣果然在元朗。

令人無眠的何止元朗黑夜,被控暴動的竟不是那堆白衫軍。是時候一起停下,支持八月五日的罷工,再前行。


《蘋果日報》專欄「無腔曲」2019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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