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沒買票進場看足球賽了,待在電腦旁看英超,水準高是高,但終隔一層,忽懷念往日在球場裡聽過對球證和旁證的詛咒,愈刻薄愈抵死,就愈快建立自己在陌生人間的地位,使其他球迷發笑,側頭瞄瞄自己。
球證還好。真要數,除了陳譚新,我記得意大利的光頭判官哥連拿(Pierluigi Collina),形象公正嚴明,Adidas還會找他跟球星一起拍廣告。反派也不難舉,如2002世界盃負責意大利對南韓那位摩連奴(Byron Moreno),面容介乎聰明笨伯與冷血殺手之間,偏袒南韓之明目張膽,幾令人打爆電視。後來知道他過境時在內褲運毒被捕,始覺天網恢恢,世界有另一個球證在主持公道。
但誰會記得旁證?有什麼職位如旁證,做得好沒人在意,一旦犯上用慢鏡重播才能看清的微細錯誤,卻給人咒駡祖宗十八代?早前《泰晤士報》便顧念球場的這些邊緣人,有篇文章題為 “Are you good enough to be an assistant referee?” ,分低中高三程度,各附五段足球練習影片,看後要在五秒內判斷有否越位,還請來專業旁證提示可留意之處。低程度我五題皆中,才要高興,便發現這是陷阱,中高程度要訂閱才看到。打機般過關打大佬的慾念一起,心癢難止,幸好發現免費訂閱後可選看一篇,能繼續玩。中程度錯兩題,高程度則一塌糊塗,最終的評語是: “The fans aren’t happy – take next weekend off.” 對著電腦按按掣尚且不易,要邊跑邊做決定就有更多盲點,時間既沒五秒之多,身後還有八百乃至八萬個嗜血的球迷,壓力可想而知。
旁證確是邊緣人,全場站在白界外。球出界了要判方向,身體也不能如NBA球證富戲劇性,曲膝半跪下出拳一指,就只是木無表情地舉旗。好的旁證,根本是不存在的人。不信?看了千百球賽的球迷,能分清越位後,旁證把旗四十五度向天指,水平指,四十五度向地指的分別嗎?足球賽的十七條規則中,第十一條關於越位,對旗的三種角度有嚴格規定,不是最近翻看球例,也從未留意其中分別。
旁證何時會被注視?當轉身太慢的中堅,發現裝越位失敗了,已沒法追上對方半單刀的前鋒,零點三秒間會望向旁證,但願他誤判越位,包庇罪過。向旁一看,這希望世界有奇跡的一眼,旁證便忽從背景中突現--竟沒肅立霍聲舉旗,只跟著前鋒的方向跑,一同用背影奚落自己。無奈繼續食塵,直至前鋒飛機射失,剛鬆一口氣,便受門將白眼,唯有靠指駡旁證來遮醜。旁證卻已冷酷地指向龍門球,半分沒望過自己。
旁證何時會被注視?當轉身太慢的中堅,發現裝越位失敗了,已沒法追上對方半單刀的前鋒,零點三秒間會望向旁證,但願他誤判越位,包庇罪過。向旁一看,這希望世界有奇跡的一眼,旁證便忽從背景中突現--竟沒肅立霍聲舉旗,只跟著前鋒的方向跑,一同用背影奚落自己。無奈繼續食塵,直至前鋒飛機射失,剛鬆一口氣,便受門將白眼,唯有靠指駡旁證來遮醜。旁證卻已冷酷地指向龍門球,半分沒望過自己。
若覺得自己的職位如旁證般有勞無功,人生如旁證般邊緣,不妨想,一山還有一山低,球賽中有一崗位叫第四球證,負責核對後備球員資料,吩咐球員脫下戒子和頸鍊,舉牌示意加時時間,和給在後備席衝出來的領隊斥駡--球證太遠了,聽不到,便拿他出氣。這還是太有建樹?大賽有第五球證,萬一球證或旁證受傷,就可替代上場。這又太養尊處優?歐聯等大賽中,為解決問題球爭拗,兩龍門旁各安置一位「附加旁證」,唯一職責,是看皮球有否越過白界入球。可想像,如分組賽中巴塞對魚腩,魚腩全場控球12%零次中門,這附加旁證待在巴塞那半場,便注定浪費人生中寶貴的四十五分鐘,全晚跟守門員並排吹風,悶了又不可閒談。反觀旁證,全程在場外浮游,卻是構成球賽的重要一環,消失了,場內遊戲便不再好玩。不如球證以尖刺的哨子聲主宰一切,手中旗幟,卻邊跑邊服服、服服、服服,傳來如風的聲音。
原文載於《蘋果日報》專欄「無腔曲」(2017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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