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3, 2017

轉載:劉敏婷〈進學解〉



插畫:戴潤珺

【郭梓祺按:開學了,老問題:學習是什麼?想起去年中五文學課,教完韓愈〈進學解〉,跟學生看了林奕含過身前的訪問和她寫的〈進學解〉,並請他們再寫一篇。其中劉敏婷的文章很好看:現實有時是,放學了,學習才真正開始。插畫的是她往年的同班同學戴潤珺,也剛升中六。】

去年冬天,我打工了,原因不會解釋為家裏窮,只是覺得生活中需要一份兼職。

侍應是一份侮辱學生的工作,它叫我快、不要思考,因為所有程序都有安排—就連與客人的對答。

有時覺得青少年真好,能把所有「錯誤」歸咎於年少無知,也是正值青春期,腦袋滿是反叛的念頭,覺得工作冷淡,也懷疑同事阿姨的噓寒問暖是否由衷,想把人情味添到客人的食物中,所以不按指示,有看起來人很好的回頭客,會添多點白飯,並在他耳邊說:「我盛多了給你!」而這些回頭客通常都成了熟客。

餐廳的餐具洗不乾淨,也關乎廚房阿姨的責任感問題,到頭來每枱客人都會叫我拿杯溫水,不是用來喝,是洗餐具,如果香港餐廳的廚房阿姨們都有多點責任感,他們會知道自己改寫了茶餐廳的飲食文化。

同為侍應的阿姨們有副典型的茶餐廳阿姨模樣,不悠閒,口乖但老練,通常做事不想太多,門面工夫就爐火純青。有一次我推著車子為每枱添餐具,有個小孩跑過,我手一鬆叉子掉在地上,經理阿姨趕忙走過來,帶點訓斥的口吻叫我快把叉子拾起免得小孩受傷,我明知她是犧牲了我「做做樣」以避免某些麻煩,我更聰明點,做戲做全套,不焦急,慢條斯理地脫去右手的藍色手套。此刻好了,她音調又調上一級:「你在做甚麼!快拾起啊!」而小孩就在叉子前假裝一臉茫然地看好戲,明明他只要跨過或繞過就是。

我脫下又緊又窄的手套,這過程亦成功引起整個餐廳裏的人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拾起小孩面前的危險物品,然後放到車子的第二層,再重新戴起手套繼續添餐具,經理一臉厚粉也蓋不住無言以對的表情,四十八號枱的客人也繼續進食了。

新年上班也好,時薪四十六元會多了二十元。因為有利是收,特別是飯盛得多的客人。這算不算是濫用職權?

身為學生,兼職對我來說不是傳聞中的辛酸,因為我可以做戲,這裏實在是個太好的舞台,今天我是天真無邪的兼職學生、別天是在飛機上捧餐的空中小姐,或是在走貓步,有時轉溫柔的語調,有時粗魯無禮,自然又真實、也平庸,客人不會察覺。

有時很故意地反叛,直到有些無意識的反叛行為,在水吧接過幾杯飲品後膠管分到熱奶茶中,把熱飲棒放到紅豆冰中,熱咖啡要在表面灑上咖啡粉,左邊是熱檸水、右邊是咖啡,卻把粉灑到熱檸水中,還送到客人枱面,才覺知自己和餐廳格格不入。

也沒有預告,就是到差不多的時候我沒再工作,原因不太重要,只是從此少了股食物熏了一身洗不走的氣味。


《明報》二0一七年九月三日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